感念老師
◆文/閻連科
有一天,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隻小鳥落在我書房外的窗台上,我正在寫作,沒有介意它的存在,於是它就渴求地望著我,幾聲啁啾,待我抬起頭來,它卻抖抖羽毛,揚飛而去。一切都如一次神諭的暗示,都如羊皮書上留下的一行不可解讀的文字。幾天之後,一場雨後,當陽光透窗而入時,我看見書房外的窗台裂縫裏,橫臥著一支羽毛,從羽毛的下麵,小心翼翼地長出了一滴嫩黃幼小的苗芽。
我把這滴苗芽移栽到了樓下的草地。後來,它竟長成了一棵小樹。
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老師,他瘦小、幹淨,講略帶方言的普通話,無論是板書,還是毛筆,再或鋼筆的書寫,都有魏體的風骨。是那種魏、柳相糅合的風派。他不光字好,課也講得甚好,在我那時的感受中,他的學問不僅在學校,在鎮上,乃至在全縣都是蓋著世的。
每年過年的時候,村裏許多的體麵人家,都要請他書寫對聯。年前的幾日幾夜,他寫對聯能寫得手腕酸痛。
為寫對聯熬至三更五更,甚或通宵,並不是件稀奇的事,和農人在麥季裏連夜在場上打麥一樣。
從小學升至初中,他還是我的語文老師。課本上有篇文章,題目好像是《列寧祭》,作者千真萬確是斯大林。
是斯大林寫給列寧的一篇祭文,很長,三大段,數千字,是我那時學過的課文中最長的文章。老師用三個課時講完課文以後,讓我們模仿課文寫篇作文,我便種瓜得瓜地寫了作文,很長,三大段,數千字,是我那時寫過的作文中最長的作文。
過完周末,新一節的語文課上,老師把批改後的作文分發下來,我的作文後麵有這樣一行醒目的紅筆批語:
“你的思路開了,但長並不等於好文章。”然而,在之後不久的一次學校組織的全校優秀作文展示中,文好、字好的,都被語文老師推薦上去,掛在校園的牆壁上招示展出,就像旗幟在旗杆上招展飄揚一樣——這其中有我那篇最長的作文。
後來,我的作文寫得都很長,因為我“開了思路”。
現在,我在努力把文章寫短,因為我終於明白,“長並不等於好文章”。
前些時候,我回家鄉電視台做有關我的人生與寫作的電視節目,主持人突然播放片花,片花中有三個人在講我的過去,講我過去的學習、讀書和勞作。他們分別是我的母親、戰友和我的老師。當我看見這位30年前教過我四年語文的張夢庚老師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我猛然哭了,眼淚奪眶而出。
他已經老了,七十多歲,但依然是瘦削、幹淨、講略帶方言的普通話。
而我,也已是人至中年。
從家鄉做完節目回到北京,天氣酷熱,但我樓下的那片草地卻還依然旺茂。草地中的那棵小榆樹又長高了許多,在風中搖來擺去,正有幾隻小鳥在棲枝而歌。
其實師生情是一種真實而又永恒的感情。對老師,我會永遠懷有一顆感恩的心,因為他們為自己付出了那麼多。
雪的記憶
◆文/趙勇
讀初一的時候,還如頑童般——玩泥巴、捉迷藏,還有那些整日樂此不疲的“混戰廝殺”。
班主任姓陳,剛從師院畢業教我們英語,高高的個子,頭發略卷,戴一副大眼鏡,他那現在令我羨慕的流利口語當時竟讓我們覺得好笑——整個兒“假老外”。
第三節是英語課,在跺腳聲和著的鈴聲中,陳
老師又穿著那身灰不拉嘰的開衩西服,拿著一遝試卷踏進了教室,我們準備著迎接又一堂“煎熬”或“批鬥”課。令我們詫異的是,陳老師沒有同往常一樣喊“Classisbeeginning”,目光在教室裏掃了一圈後,背過身,疾速地用粉筆寫下了幾個粗大的英文字“MerryChristmas”,一係列出人意料的動作使我們瞪大了眼睛,也停止了跺腳,教室裏難得地岑寂了許多。接著,陳老師平靜地對我們說:“同學們,今天我們不談這次成績,我們來過個節。”“過節?”教室裏立刻沸騰了起來,緊閉著的窗戶玻璃上霧氣更加朦朧了。“今天是西方的聖誕節,是一個隻屬於快樂的日子。”陳老師的話讓從未聽說過聖誕節的我們如墜入雲霧裏一般,他也仿佛讀出了我們的心思,解釋性地在黑板上寫下了“聖誕節”三個中文字。
那節課,陳老師給我們講述了聖誕節的由來和歡慶方式,我們聽得很入神,都盼望著能親身體驗一番。
這時,玻璃上已幾乎像粘了厚厚的一層白紙。
“要是下場雪就好了!”陳老師有些略帶遺憾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