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重要的日子的下午,我一聲不響地站在大門口,我在等待。我從媽媽的手和屋裏匆忙來往的人們,模糊地感到某種不尋常的事情就要發生。因此我來到門口,在台階上等待著。午後的陽光穿過覆蓋在門廊上的金銀花,落在我仰著的臉上。我的指頭幾乎不自覺地流連在熟悉的樹葉和花朵之間。那花似乎是為了迎接南方春天的陽光才開放的。我不知道未來給我準備了什麼奇跡和意外。幾個禮拜以來,我心裏不斷地受到憤怒和怨恨的折磨。這場激烈的鬥爭使我感到一種深沉的倦怠。

你曾在海上遇到過霧嗎?你好像感到一片可以觸摸到的白茫茫的濃霧,把你重重包圍了起來。大船正一邊測量著水深,一邊向岸邊緊張焦灼地摸索前進。你的心怦怦地跳著,等待著事情的發生。在我開始受到教育之前,我就像那隻船一樣。隻不過我沒有羅盤,沒有測深錘,也無法知道海港在哪裏。“光明!給我光明!”這是我靈魂裏的沒有語言的呼號,而就在一小時之後,愛的光明便照耀到了我的身上。

我感覺到有腳步向我走來,我以為是媽媽,便向她伸出了手。有個人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了過去,我被一個人抱住了。這人是來讓我看到這個有聲有色的世界的,更是來愛我的。

我的老師在到來的第二天便把我引到了她的屋裏,給了我一個玩具娃娃,那是柏金斯盲人學校的小盲童們送給我的。衣服也是羅拉·布莉治曼,羅拉·布莉治曼——盲聾啞人,柏金斯學校很有影響的教師給它縫的。但這些情節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在我玩了一會兒玩具娃娃之後,沙莉文小姐便在我手心裏拚寫d-o-l-l-doll(英語意思是玩具娃娃)這個字。

我立即對這種指頭遊戲感到了興趣,模仿起來。最後我勝利了,我正確地寫出了那幾個字母。我由於孩子氣的快樂和驕傲,臉上竟然發起燒來。我跑下樓去找到媽媽,舉起手寫出了doll 這個字。我不知道我是在拚寫一個字,甚至也不知道有字這種東西存在。我隻不過用指頭像猴子一樣模仿著。在以後的日子裏,我以這種我並不理解的方式,學會了很多字。到我懂得每一樣東西都有一個名字的時候,已是我的老師教了我幾個禮拜之後的事了。

有一天,我正在玩著新的玩具娃娃,沙莉文小姐又把我的大玩具娃娃放到了我衣襟裏,然後又拚寫了doll這個字。她努力要讓我懂得這兩個東西都可以用dol(l 玩具娃娃)這個字表示。前不久,我們剛在“大口杯”和“水”

兩個字上糾纏了許久。沙莉文小姐想盡辦法教我m-u-g是“大口杯”,而w-a-t-e-r 是“水”,可是,我老是把這兩個字弄混。她無可奈何,隻好暫時中止這一課,打算以後利用其他機會再來教我。可是,這一回她又一再地教起來,我變得不耐煩了,抓住新的玩具娃娃,用力摔到地上。我感到玩具娃娃摔壞了,碎片落在我的腳上。

這時我非常高興,發了一頓脾氣,既不懊悔也不難過。

我並不愛那個玩具娃娃,在我生活的那個沒有聲音沒有光明的世界裏,本沒有什麼細致的感受和柔情。我感到老師把碎片掃到壁爐的角落裏,心裏很滿足——我的煩惱的根源被消除了。她給我拿來了帽子,我明白我要到溫暖的陽光裏去了,這種思想(如果沒有字句的感覺也能稱之為思想的話)使我高興得手舞足蹈。

我們沿著小路來到井房。井房的金銀花香氣吸引著我們。有人在汲水,老師把我的手放在龍頭下麵。當那清涼的水流衝在我的手上的時候,她在我的另一隻手的掌心裏寫了w-a-t-e-r(水)這個字。她開始寫得很慢,後來越寫越快。我靜靜地站著,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她指頭的運動上。我突然朦朧地感到一種什麼被遺忘了——一種恢複過來的思想在震顫。語言的神秘以某種形式對我展示出來。我明白了“水”是指那種奇妙的、清涼的、從我手上流過的東西。那個活生生的字喚醒了我的靈魂,給了它光明、希望和歡樂,解放了它。當然,障礙還是有的,但是已經可以克服了。

我懷著渴望學習的心情離開了井房。每一個東西都有一個名字,每個名字產生一種新的思想。當我們回到屋裏去時,我所摸到的每一件東西都好像有生命在顫動。

那是因為我用出現在我心裏的那種奇怪的新的視覺“看”

到了每一個東西。進門的時候,我想起自己打破了的玩具娃娃。我摸到壁爐邊,把碎片撿了起來。我努力把它們拚合到一處,但是沒有用。我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因為我懂得我幹出了一件什麼樣的事,我第一次感到了悔恨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