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段,他念中學了,這下跟我拉開了“檔次”。於是,他邀一幫正在長喉結變嗓門的同學來家裏做客。瞅個機會,他到我房間裏,很狡黠地講了他謀劃已久的主意——要我當眾叫他“哥哥”。我可能是點了頭,就見他滿意地立刻回客廳,加入到激烈的“唧唧呱呱”當中。我出去給他們沏了茶,然後,對那個朝我頻頻暗示的粉色臉蛋發一聲黑色的回應:“高卿,你的茶!”
立時,他的臉蛋不粉了,變成紫色。
我看見他狼狽地接過茶杯,低下頭,隻顧著盡快將那紫色掩藏掉。從此,他再也不敢奢求我叫他哥哥。
沒想到,此時我卻特別想叫他哥哥。當我登上飛往西藏的飛機,第一個念頭就是給自己下道死命令:見了哥哥一定要叫他一聲哥哥,當著所有人的麵叫,撲到他的懷裏叫,歇斯底裏地叫……
我想像著他在飛機舷梯下麵迎接我,聽我喊了“哥哥”以後,像西方人那樣擁抱我,然後扛起了我的行李,領我朝早已停候在不遠處的汽車雄赳赳地走去……下了飛機,我所想像的這些情形真的看到了,但不是我的,全是別人的。我四處尋找,到底沒有他的影子。我喉頭一陣緊,鼻子酸酸的,差點就要“妹妹找哥淚花流”了……這不能怪他,他所在的連隊駐在一個偏遠的邊境小鎮——亞東,他來拉薩一趟很不容易。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可能是怕父母擔憂,過去他在信中對亞東的偏遠隻字不提。
我被分配在軍區總醫院。當天下午,跟哥哥一起進藏的一個女學員趕來看我。我急急地向她打聽我的哥哥。
“你哥哥電話裏說你要來,囑我隻要你一到就馬上見你,他急得要死。”
“給你打電話?那他自己為啥不來?”
“你以為還是內地呀,這兒可是高原。亞東那地方離這兒遠著呢。”我聽後很泄勁地問她:“怎麼我哥哥沒有留在拉薩而去了亞東呢?”
哥哥的同學告訴我:“那完全是你哥哥自己要求去的,去了以後又主動申請守乃堆拉哨所。其實他去也是對的,目前我們這批學員隻有兩個人入黨,他就是其中的一個。當然,我知道他去那兒不是為掙黨票,好像多少跟個人感情有點關係……”
個人感情?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
數月之後,哥哥捎信說,他就要來拉薩看我了。我在興奮之極的過程中失手打碎了一個嶄新的八磅暖水瓶。然後,我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打掃和整理房間上。想想看,他是怎樣的講究又講究。
這天傍晚時分,一輛撲滿灰塵的吉普車出現在我窗下,不待車停穩,我已連蹦帶跳地朝汽車飛身而去。然而,來人卻不是我哥哥,而是我哥哥一個單位的戰友,他替我哥哥送來了一筐亞東蘋果,還有一封信。我拆開信,眼前映出了哥哥的字跡——“太對不起妹妹了。前天要不是太激動,忍不住跑去跟戰士們擺龍門陣,也許我們就見麵了。這一擺就擺出了問題,事情是出在炊事班的李老兵身上。他當了三年的‘夥頭兵’,忙著給大家做飯,一直沒機會到西藏軍區的大院裏去看看。這是他退伍前最大的遺憾。軍區大院我曾去過,還在那裏洗過一次澡(在我們亞東邊防,一般來說一年才能洗上一次)。為了不讓李老兵把最大遺憾升級到終身遺憾,我鬥爭了一晚上,還是決定把吉普車上我的那個位置留給了他……很想見你的哥哥。”
讀完信,淚就忍不住流下來。撿起個蘋果,猛地大咬一口,竟咬出像哥哥的臉龐——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有欣慰的光芒流露。那麼,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學會遏製自己的要求而謀求他人幸福的呢?難道這就是你所要尋求的“個人感情”?也許你品嚐到了人類之愛的辛味,便是這遼遠宏大的神奇高原給予你的饋贈吧!
親愛的哥哥,不僅有一雙寬容、關心妹妹的眼睛,還有一顆無私奉獻、保衛祖國的高尚靈魂。這樣的好哥哥,能不讓人深情地呼喚嗎?
可惜我不能像母親那樣去體貼你,也不能像戀人那樣去溫存你,但我卻可以感覺到相同血緣的那條臍帶將我們緊緊相連,並通過臍帶兩端的無限延伸,向你致以“姐姐”似的噓寒問暖……然而,當這“姐姐”的念頭產生的時候,我卻忍不住高喊了一聲“哥哥一”但願這聲音能傳達到那風雪高原,千裏邊關,並將“哥哥”這兩個字鑲嵌在你守衛的乃堆拉山頭上……謊言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