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對門山裏樹上的鳥兒在唱歌,在跳舞。再看看,那其實是一個上了樹的女娃。她把砍到的柴火丟在了樹下,她把一早的重擔拋在了一邊。上了樹的女娃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把樹葉當笛子,把日子當歌唱。下了樹的女娃扁擔一橫。一擔柴火挑在了肩上,挑在肩上的還有日子,好沉好沉。孩子,該丟下的丟下,該拋開的拋開,該挑上的挑上。年紀輕輕地,就老是愁啊,累啊,苦啊,悲啊……壘了一身,這樣子很不好。孩子,唱歌時就唱歌,跳舞時就跳舞。這樣,你的日子也就上了樹了。於是,你就看到那山上開滿了鮮花,到處是瘋長的野草,飛禽走獸們,都在各顯神通,表演著雜耍;那山上的樹是綠的,風是柔的,氣息都是甜的。於是,你就認定那山上絕對住著神仙。神仙的日子喲……孩子,神仙的日子,要說有,也就有;要說無,也就無。所以,日子裏就有了哭聲,就有了笑聲。孩子,我經曆得多了,哭也好,笑也好,那多是你們年輕人的事。
大了,老了,你就不會那麼隨隨便便哭了笑了。別不信,我碰到好多好多哭的日子。它們都跟我講,哭來哭去有什麼用呢?人嘛,是靠水養著,你把他一身的水榨幹了,還不蒸發了?人一蒸發,什麼東西都跑得無影無蹤。再說,哭得淚水太多,流成河,也會淹死人的。還不如把哭的時間騰出來,磨磨刀。磨刀好,磨刀不誤砍柴工呢!把刀磨得鋥亮鋥亮,抽出來,一閃,就閃過來一個春天。一刀砍下去,就砍死了一個嚴冬。孩子,哭字上麵兩個口,哭字下麵一頭犬,要哭,你就是小狗狗。看看,孩子,你笑起來了,笑起來好。
孩子,走路是最當緊的!我看見你又笑了,你還在心裏頭講:呸,哪個不會走路呢?兩三歲的娃娃都會。好吧,就講門前的這條路,彎彎曲曲,老長老長。有好多人總走不出去,有好多人總是原地踏步,有好多人又走了回頭路,還有好多人摔倒了……日子也一樣,老長老長,彎彎曲曲,好比門前的這條路。走吧,先上路就是。“路是人走出來的”,路再長,腳再短,還不是一腳一腳丈量完了。是的,路上,有時會泥土飛揚,有時會泥濘滿路,有時冰雪地凍。甚至路窄坡陡,坑坑窪窪,險象環生……孩子,切莫停下腳步,歪歪斜斜深深淺淺地,一路走過,走過去就是了。路的盡頭又是另一番風景。你要曉得,路,隻會越走越寬闊,越走越溫暖,越走越美好。
孩子,你上路了,竟又回頭,長長地一望。我曉得,你是怕望不到那片紅褐色的泥土,那泥土上的青草地。你無數次地在上麵溫暖著,那上麵留著你的體溫和氣息。那麼,你就帶著一抔泥土上路,帶著一縷草香上路吧。天涯海角,你總是感到溫暖。孩子,你隻要在心中的泥土上種上了草根,澆水,撒肥,一片片嫩綠冒出四季不斷,盡管你走得再遠,其實很近很近……我站在陽光下,看著坐在木火桶上的瞎眼的二婆婆,她一下一下地往深如黑洞的嘴裏丟進一粒粒幹豆豉,不一會兒,就一陣嘎嘣嘎嘣響。響過之後,她黑洞的嘴裏源源不斷地翻吐,一坨坨地都是咀嚼過的日子。慢慢地日子升起來了,二婆婆空空洞洞的瞎服也升起來了。
好吧,就講門前的這條路,彎彎曲曲,老長老長。有好多人總走不出去,有好多人總是原地踏步,有好多人又走了回頭路,還有好多人摔倒了……孩子,我老了,我看見的日子也老了。
日子也老了?我問。
我又說,二婆婆,您姥姥去了,我都不知怎樣待日子。
二婆婆,我隻有攢起心勁,天天把日子暖著掖著……孩子,你真的看見日子了……
那一天,二婆婆真的走在一個金色的日子裏。當我們焚燒起二婆婆的遺物時,起風了,木火桶滋滋啵啵端端地在禾坪上燒了許久。燒完時,夕陽已經西下,一切皆靜了。看時,唯見煙痕淡抹。
我們是親人
◆文/佚名
我和美靜的芥蒂,大約滋生在14年前。那時,爸爸從部隊轉業後留在青島,我、美靜和母親留在山東鄉下的平原小鎮。我高考名落孫山,在小鎮的加工廠百無聊賴地混日子,美靜正讀高中。
那年秋天的一個周末,父親從青島回來,家裏充滿了節日的氣息。母親紮著藍底小碎花的圍裙,在灶房裏忙得團團轉,我和美靜聽父親講青島的新鮮事。晚飯後,父親看著我和美靜,忽然說公司有幾個提前退休的名額,而且退休人員可以安排一個子女進公司。然後,父親開始抽煙,老半天不說話,母親有些無助地看看我再看看美靜,又看看父親。我知道他們內心有著多麼大的難處,一個名額,兩個女兒,取誰舍誰都令他們於心不忍、左右為難啊,可這是跳出農門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