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霆撫著她的頭發,輕聲問道:“要不要吃點兒東西?”見她點了點頭,便吩咐人把溫好的粥端進來,慢慢喂她吃了。
婉凝撐著精神吃了一些,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有事要跟你說,他們……要傷的人可能是小霍,那天……”
虞浩霆擱了勺子,微微一笑:“我知道。這些事不要緊,以後再說。”
“不是的,可能是要緊的事。”
顧婉凝聲音雖弱,語氣卻頗為急切,虞浩霆還要勸她,郭茂蘭忽然在外頭敲門道:“總長,霍參謀來了。”
顧婉凝聽見郭茂蘭的聲音,有些詫異地望了虞浩霆一眼,虞浩霆安撫地拍了拍她,一麵替她理著枕頭一麵揚聲道:“你們進來吧。”說罷,笑謂婉凝,“小霍這一次可是嚇壞了。”
顧婉凝聽了垂著眼睛低低道:“沒有嚇著四少嗎?”
“我……”虞浩霆欲言又止,蹙眉望著她輕輕一歎,“小東西。”說話間,霍仲祺已經走了進來,他神色憔悴,隻一雙眼睛異樣的水亮,壓低了聲音跟虞浩霆打招呼:“四哥,婉凝怎麼樣了?”
虞浩霆沒有答他的話,卻是溫言對顧婉凝道:“你怎麼樣了?”
婉凝抬眼看著小霍懶懶一笑:“我沒事。”
霍仲祺的肩膀不自覺地向下一沉,脫口道:“你以後再不要這樣了。”
顧婉凝微微抿了下唇:“算啦,你是為了救我才去廣寧的,我們算是扯平了。”說著,笑意閃爍地望向虞浩霆,“不過,總長大人可欠我一個人情。要是霍公子有什麼閃失,你回去就不好交代了。”
虞浩霆握著她的手苦笑道:“小霍說得對,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婉凝到底有些不服氣,卻沒力氣爭辯,抿了抿唇,倒想起剛才沒有說完的事情,便轉過臉對霍仲祺道:“你在廣寧見過的那個白小姐,和槍手是一起的。”
霍仲祺聞言一驚:“你是說白玉蝶?”
顧婉凝點頭道:“那天出事之前,我看見他們用莫爾斯電碼傳遞消息。”
“是什麼人?”
霍仲祺低聲道:“是廣寧的一個紅牌倌人。”
虞浩霆拍了拍顧婉凝的手:“那你怎麼不告訴小霍?”
“我聽李敬堯的人說小霍和她見過麵,還以為她是你們的人。”
虞浩霆和霍仲祺對視了一眼,又問婉凝:“你怎麼知道他們用莫爾斯電碼傳遞消息?”
她說了這麼久的話,卻是倦了,閉了眼睛在他手心裏輕輕點了幾下:“我父親教我的,我小時候就會了。”
霍仲祺帶婉凝離開廣寧當晚,虞軍便破城而入,第二天中午,李敬堯的殘部向西潰退,第九軍軍長唐驤安排追擊清剿,而廣寧戰後的接收事宜卻是虞浩霆親令交給了就地休整的薛貞生。
聽了婉凝和瞿星南的話,虞浩霆和汪石卿都揣測當日在熙泰飯店行刺隻能是戴季晟的籌謀,若是小霍在廣寧出了事,虞軍和李敬堯固然絕無言和的可能,且虞浩霆此番縱是奪了錦西,回到江寧也難向霍家交代。
然而這一來,汪石卿卻越發覺得顧婉凝匪夷所思了,一則,若她真的和戴季晟有關係,那何必要去替小霍擋槍?二則,這麼一個女孩子會用電碼原本是件十分可疑的事情,但她父親既是外交官,教了她知道也說得過去,她自己如此坦然地說出來,倒讓旁人無從疑起。
這女孩子究竟是真的清白,還是太聰明?
他一念至此,細細想來,越發覺得顧婉凝平日的行事有些小心得過分:之前在燕平鎮行轅裏,虞浩霆的辦公室她一步不進;此番在涪津養傷,虞浩霆時時陪在她身邊,前次他把江寧方麵的戰況通報送去給虞浩霆過目,虞浩霆一接過來,她便從他肩上挪開了,倒讓虞浩霆趕忙擱了戰報,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靠枕上。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若是一派天真,心思無邪,卻不該這樣有意撇清。
那天他剛剛轉身要走,便聽見顧婉凝清軟的聲音:“等我好了,你教我用槍吧。” 汪石卿聽到這一句,心裏“咯噔”一絆,不由站住了。
“你怎麼想起來這個?”虞浩霆握著她的手,溫言笑問。
“防身。”顧婉凝卻是一臉小女孩的正經,“要是下次你再叫人去救我,也方便點。”
虞浩霆神色一黯,柔聲道:“這種事絕對不會再有了。”
汪石卿心下警醒,麵上卻是笑容和煦:“要是顧小姐真想防身,身邊最好還是不要帶槍。總長,您說呢?”
虞浩霆自然明白汪石卿的意思,點頭道:“要是真出了這樣的事,你身邊還是沒有槍的好。”
“為什麼?”
“你一個小丫頭,別人不會防備你,你才安全。要是你身上有槍,反而容易出事,明不明白?”
虞浩霆眼波溫存地看著她,“不過也無所謂,反正這種事不會再有了。你想玩兒,回頭我教你。”他一說,顧婉凝也明白其中關竅,隻是嘴上不肯服氣:“你就是小看我。我在廣寧的時候,用硯台都砸暈過人。”
虞浩霆聞言眉心一蹙:“你砸了誰?”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李敬堯的一個什麼連長。”她說著,便望向郭茂蘭。
郭茂蘭連忙解釋:“是李敬堯的警衛連長曹汐川。”他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曹汐川的姐姐就是李敬堯的原配夫人,這小子有點紈絝……”
不等他說完,虞浩霆便問顧婉凝:“你怎麼砸的他?”
顧婉凝自覺這件事情頗有幾分勇氣,便欣然道:“我剛到廣寧那天,聽見他和茂蘭在外麵爭執,就躲在門後,他們不知道我已經醒了,那人一進來,我就砸了他……”
汪石卿在一邊聽著,就知道這個曹汐川是必死無疑了。果然,虞浩霆當著顧婉凝的麵還是和顏悅色,當笑話一般聽了,晚間郭茂蘭就給唐驤和薛貞生掛了電話,說李敬堯的警衛連長曹汐川,如果抓到就地槍決。
另一樁叫汪石卿擔心的事卻是霍仲祺。
這些日子,小霍整日魂不守舍,好在別人也都忙著公事不曾留意,按理說,他這樣七情上麵,心思縝密如虞浩霆早就該有所察覺,隻是他自己待這女孩子百般的珍而重之,身邊的人如何緊張慎重,他都不覺為過,小霍和他兄弟情深,顧婉凝又多少是因他受的傷,這樣的態度他隻覺得是理所當然,再不做深想。所謂“當局者迷”莫過於此!
顧婉凝在行轅裏養傷,不必虞浩霆開口吩咐,醫生護士也都十分盡心。一周之後,醫官來為她縫合傷口,虞浩霆擔心她害怕,攬了她在懷裏,不讓她去看醫官的動作。不想醫官做了麻醉剛要動手,顧婉凝突然回過頭來,欲言又止地叫了一聲:“大夫……”
那醫官以為這女孩子是嬌氣怕痛,連忙安慰道:“小姐不用怕,兩個小時以後麻醉才會失效,痛感不會太強。”
卻見顧婉凝垂著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大夫,麻煩你幫我縫得好看一點。”話未說完,臉已紅了。
醫官聞言一怔,軍中外傷極多,他處理過的傷患有粗口罵娘的,有抱怨醫生婆媽的,連油嘴滑舌調戲護士的都有,顧婉凝這樣的要求卻是頭一回碰上,不由好笑:“小姐放心,這個傷口將來也就比櫻桃大些。”
顧婉凝聽了,不再言語,輕輕點了點頭,把臉埋在虞浩霆懷裏,虞浩霆見她神情索然,想了想,笑道:“你喜歡穿旗袍,這裏看不到的。”
卻聽顧婉凝幽幽道:“穿禮服裙子就看到了。”
虞浩霆低低一笑,他從前隻覺得她在衣衫修飾上頭都不怎麼上心,想不到對一點傷痕也這樣介懷;可那笑容未盡,心頭便驀地一酸:她本來就是個妙年韶齡的女孩子,又這樣美,當然愛惜容貌,他該是把她捧在手心裏嗬護疼愛的,卻叫她出了這樣的事,他還好意思笑?
醫官縫合得很快,隻是傷口怎麼縫都不會“好看”,當著醫官的麵,顧婉凝還沒什麼,等他一走,婉凝對著鏡子看了看,眉心就曲了起來:“也不知道醫官吃的櫻桃有多大。”她往日總喜歡擺出一副事事了然冷淡的態度,唯此次到了錦西,常常露出小女兒的嬌態,這次受傷之後尤是,虞浩霆看在眼裏,又是心愛又覺心疼,把鏡子從婉凝手裏抽開,替她扣了襟邊的紐扣,娓娓笑道:“你這裏留一處疤也未必是壞事,中國人有句話叫‘天妒紅顏’,你知不知道?”顧婉凝搖了搖頭,等著他往下說。
“是說一個女孩子如果太完美,連上天也要妒忌,必然命運多舛,你這裏傷了這麼一下,以後一定一生平安,事事順遂了。”虞浩霆說著,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婉凝知道他是刻意哄自己開心,撇了嘴角笑道:“你連這個也信?”
兩個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到葉錚在外頭敲門,聲氣裏分明帶著笑意:“總長,孫熙平有事要見顧小姐。”顧婉凝聞言有些訝然,虞浩霆卻笑道:“肯定是朗逸讓他來的。進來!”
房門一開,先跑進來一隻黑白毛色的小狗,顧婉凝見了,十分驚喜,立刻便笑著伸手:“syne!”虞浩霆怕她牽扯到傷口,連忙起身將syne抱了過來,婉凝一邊撫弄一邊奇道:“它居然肯給你抱。”
“還是總長有麵子,我這一路上,好幾次都差點被咬了!”孫熙平走進來笑眯眯說了一句,便正容給虞浩霆行禮,“總長!邵司令知道顧小姐在這邊養傷,讓我把syne帶來給小姐解悶兒。”
虞浩霆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一句話聽得孫熙平受寵若驚,不由後悔上一次把顧婉凝推給葉錚就走了。他這回把顧婉凝的狗帶過來,虞浩霆都這樣和顏悅色,何況上一回是把人送來呢?心裏想著,臉上還是一本正經,又拿出一方印著英文的小紙盒:“這個也是邵司令讓我交給小姐的。”
顧婉凝接過來看了,赧然一笑。
“是什麼?”
她見虞浩霆問,便遞了過去,虞浩霆拿在手裏看時,也是微微一笑,原來是一盒去疤痕的藥膏,婉凝把藥膏擱在邊櫃上,對孫熙平道:“麻煩你回去替我謝謝邵公子。”
孫熙平連忙笑道:“小姐客氣了。邵司令說,之前得罪小姐,實在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還請小姐不要見怪。”
半月之後,唐驤所部在丹孜截擊了李敬堯的殘兵,錦西大勢已定。消息傳回江寧,眾人私下議論,這一回,恐怕參謀總長前頭的這個“代”字要去掉了。
江寧政府北撫西剿,風生水起,灃南卻始終不動聲色,一片風平浪靜。虞軍掃平錦西是戴季晟意料之中的事,論實力,論心智,李敬堯都絕無勝算,他感興趣的不過是虞浩霆的用兵。
這次虞軍在錦西的主力是新編第九軍,這支部隊和新編第七軍不僅是虞家的嫡係,更是虞浩霆回國之後著力經營的重裝勁旅,“新編”兩個字加上去,就在按集團軍擴編。虞軍還沒打到崇州,戴季晟就看出他們這一次是意在練兵,這就比康瀚民聰明了。
康瀚民手下越是裝備精良的嫡係越是心疼不肯動用,然而軍人不是藏鋒於鞘的寶刀,隻要嗬護得好,隨時拔出來都能削金斷玉,雄兵悍將都是磨礪出來的。且眼下兵種漸增,沒有實戰配合,真的事到臨頭,恐怕自己人先給自己人當了炮灰。
但是對付江寧,靠打,太難,硬拚的話,贏麵不大;但虞軍也有一樣不發作則已,發作起來就要命的短處:江寧一係不像灃南這樣鐵板一塊,虞軍如今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實際上是在邵朗逸手裏,雖說邵城和虞靖遠當年是生死兄弟,但親兄弟尚且能人為利死,更何況是兩姓?之前邵朗逸的二哥邵朗清就是個例子。
此外,虞浩霆麵上還得奉江寧政府的政令,他眼下事事如意,也得益於虞霍兩家相交甚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了。
於是,錦西那邊一傳來消息說霍仲祺人在廣寧,他立刻便授意行刺,若事情成了,不管戰事如何,虞浩霆回到江寧,都得喝上一壺。即便不成,他們也沒什麼損失。因此,廣寧的事情沒有得手,他也不大在意。
不料,事後又有回報說,這次的事情似乎是傷了虞浩霆的一個女朋友。
虞浩霆的女朋友怎麼會在廣寧?
虞浩霆的女朋友……
戴季晟先是眉頭一鎖,旋即又釋然,如今錦西局勢混亂,廣寧的消息未必確切,就算真的是虞浩霆的女朋友,也不會是清詞。
清詞兩年前就去了燕平,他也叫人查過,知道清詞念了大學就沒有再和虞浩霆有來往。之前他知道清詞在江寧出了車禍,第一個反應就是虞軍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世,但若真是如此,虞浩霆卻該是把她攥在手裏當個籌碼,而不會放她走。他雖然猶疑,卻也不敢多加查問,免得引人注意,反而壞事。
直到清詞去了燕平,他心底的一根弦也驟然一鬆,當初俞世存的話他雖然不肯點頭,但也不是沒有思量過,隻是他當年辜負了疏影,若再拿清詞做棋子,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灃南暑熱尤重,空氣裏總滲著濕漉漉的潮意,俞世存陪著戴季晟弈棋,落子間笑容輕淡:“司令,我們這次由著這位虞四少拿下錦西,他這個‘參謀總長’怕是要名正言順了。”
戴季晟手中輕搖著一柄水磨竹骨折扇,素白的扇麵上無一字一痕,唯有庭院中濃綠的芭蕉闊葉在扇麵上浸染出一層碧意:“昔年百二秦關皆屬楚的時候,誰會想到來日霸王卸甲,十麵埋伏?”
俞世存一麵察看案上的棋局,一麵笑道:“司令是以虞浩霆比項王嗎?”
戴季晟搖了搖頭:“時移世易,無謂一概而論。不過,這位虞四少太年輕,他隻想著吃了康瀚民的北地四省,日後和我們兩軍對壘的時候,身後少一重掣肘,卻不去想康瀚民今日的‘兩難’——未必就不是他來日的‘兩難’。”
“他年紀輕輕就重權在握,難免心高氣傲,要逞一時快意。若蘇俄覬覦北地,有康瀚民在前頭扛著,無論是和是爭,江寧這個‘國民政府’都有轉圜的餘地。如今他自己占了北地四省,康瀚民前番的罵名窘迫就得他自己擔著了。”
戴季晟淡淡一笑,眼裏卻盡是冷意:“覬覦北地的又豈止是俄國人?這幾年,扶桑國內,軍部勢力坐大。前兩個月,扶桑內閣的‘東方會議’通過了一份《對華政策綱領》,言明北地四省在扶桑國防和國民生存上有‘重大的利害關係’。”
俞世存沉吟了片刻,猶疑道:“扶桑人若有此意,豈不與蘇俄衝突?”
“俄國人當年輸得一塌糊塗,已是避其鋒芒圖謀外蒙,扶桑人的野心恐怕更大。”戴季晟說著,輕輕叩下一子,“到時候,咱們再看看這位虞四少的斤兩吧。”
“唐驤把李敬堯押回廣寧了,這人我沒什麼用,你去處置吧。或許——”虞浩霆頓了頓,“能問一問你妹妹的事。”
郭茂蘭神色一黯,答了聲“是”,剛轉身要走,卻又停住了:“總長,有件事情還請您提醒一下顧小姐。”他說著,麵上的神色有些尷尬,“顧小姐防人之心太少。之前在江寧,她曾經見過我的女朋友,我請她不要跟您提起,想必她就沒有告訴您。”
郭茂蘭是錦西人,少年離家到燕平讀書,後來又考了軍校,父母早亡,隻有一個幼妹寄養在崇州叔父家中,他原打算一從定新畢業,就把妹妹接到舊京來,卻不料阿柔已然落在了李敬堯手裏。他不能再有這樣的軟肋被別人知道,因此,他收留月白的事一直都安排得十分隱秘。侍從室的人在虞浩霆這裏是沒有私隱的,倘若當初虞浩霆知道他隱瞞了月白的事,必然會疑心他,顧婉凝終究還是太天真。
郭茂蘭此時說起,虞浩霆轉念一想便問:“你突然想起這個,是不是她又有事情瞞著我?”
郭茂蘭點頭道:“顧小姐聽說我們的人截了李敬堯的幾個家眷,托我打聽裏頭有沒有一個叫沈菁的。”
“是什麼人?”
“是個畫西洋畫兒的,有些名氣,前幾年被李敬堯強娶了做小,顧小姐本來就頗為這件事不平,在廣寧的時候又見過她一麵,倒是有幾分投契。”
前麵幾句話虞浩霆聽著都沒什麼,唯獨最後一句忽然就讓他有些不舒服,她和李敬堯強娶的一個小妾“有幾分投契”?他想起她說過的那句:“你和馮廣瀾有什麼分別?”也許當初,他在她心裏跟李敬堯也沒什麼分別。
西瀾江和綏江不同,後者江岸平緩,沙洲葦影,水麵遼闊;而西瀾江夾在崇山峻嶺之間,依山勢而下,江水清澈,草木深幽。
“這算不算就是蘇東坡寫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婉凝倚在虞浩霆懷中憑岩而望,嶙峋礁岩割開的江麵映不出中秋的一輪滿月,卻是珠飛玉散,瑩光激蕩。
“嗯。”身後擁著她的人隻低低應了一聲,婉凝回過頭看了看他:“你今天怎麼都不說話?”
“我在想你呢。”
婉凝莞爾一笑:“騙人。”說著,在他手上輕輕握了握,“你這樣還用想我?”
虞浩霆在她額邊輕輕一吻:“真的。我在想,幸好你來了,幸好你沒事,幸好我們……”他說著,心裏忽然一澀。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這些天,他常常在她身邊,心裏泛起的狂喜和驚懼卻如劫後餘生一般,“婉凝,我遇見你,才知道什麼是害怕。”
顧婉凝頰邊發燙,嘴上卻是嬌嗔:“原來我這麼嚇人。”
虞浩霆扳過她的臉,在唇上啄了一下:“你再矯情一點給我看看?”
她的臉在燒,晶瑩剔透的麵孔卻如同汲取日光的花朵,仰視著他的麵龐,溫柔又倔強。他說,遇見她才知道什麼是害怕。而她卻是因為他,才不害怕。
她來見他的那天,他什麼都不說,隻是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碰到什麼為難的事了?你告訴我,我去辦。”她被郭茂蘭帶到廣寧,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小霍卻對她說:“你放心,不管怎麼樣,四哥都不會讓你有事的。”她隔了幾天想起開學的事,剛一提起,葉錚就笑道:“小姐放心,您回來那天總長就已經吩咐了,我們請梁小姐到學校去請的假。”
“小姐怎麼想我都無所謂,可是您應該信四少。”“雖然節目單上寫了一個結局,可萬一到了最後一幕,演員忽然偏想演另一版呢?”
她為什麼不能信他呢?她以為不可能的事,就一定不可能嗎?
虞浩霆見她凝眸望著自己,眼波中的眷戀一直纏進他心裏:“你這麼看著我,又在想什麼?”
顧婉凝長長的睫毛遮了下來,柔柔的聲音是晨風裏的花蕊:“你啊。”
“想我?你想我什麼?”
婉凝唇邊漾著恬靜的笑意,默默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寫起字來。
纖細的指尖不疾不徐地劃在他手心,迤邐出縷縷不絕的纏綿,她第三個字還未寫完,虞浩霆忽然牽起她的手深深一吻,笑容裏夾了幾分曖昧:“如此良夜何?”
顧婉凝搖搖頭,澄澈的眸子嫣然簡靜,隻一聲不響地重又在他掌心寫過,她靜靜寫完放開他的手,虞浩霆卻已怔住了——
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一字一句在他心裏怦然迸開了漫天花火,這一刻的璀璨喜悅竟是他從來不曾體味過的。他癡癡看了婉凝片刻,突然抬手就將她抱起來旋了幾個圈子。
葉錚在遠處遙遙看著,嘖嘖了一番,跟衛朔閑話:“你說顧小姐使了什麼法子,能讓四少這麼高興?”
衛朔臉上也露出了極少見的笑影:“我要是從你身上拆了根要緊的骨頭出來, 再給你裝回去,你高不高興?”
葉錚本來沒指望衛朔搭理他,聽了他的話卻是一頭霧水:“你這是什麼怪比方?”
“《聖經》裏說,上帝造人的時候,是從男子身上拆出一根肋骨造了女子。”衛朔聲音沉厚,講起話來沒來由地就讓人多了幾分信服。
葉錚訝然瞧了瞧他:“你怎麼知道?”
衛朔的麵孔籠在幽幽的樹影裏,沒再答他的話。
他怎麼知道?顧婉凝在悅廬別墅的時候,歐陽怡常常來陪她,兩個人都是讀熟《聖經》的,隻是顧婉凝並不信教,歐陽怡卻篤信基督,頸間總帶著一個小巧的十字架墜子,有時候她們兩個人說起《聖經》裏的句子,他不懂,但他卻喜歡看歐陽怡念到那些句子的神情:“我們引以為榮的,就是我們處世為人,是本著神的聖潔和真誠,不是靠著人的聰明,而是靠著神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