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擲溫柔 終章19(3 / 3)

“哎,你不如幫我想想,回頭我不做這個總長了,做什麼好?”

婉凝聞言,輕輕反握住他的手:“你真的要請辭?”

“嗯。”虞浩霆點點頭,“等新總理組了閣,我就跟參謀部遞辭呈。我要是不請辭,誰都不放心啊。”他說著,促狹一笑,“你說,我開個館子賣炒飯怎麼樣?”

顧婉凝一怔,不由掩唇而笑:“好是好,就是價錢不好定。”

虞浩霆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仿佛靈機一動的樣子:“哎,你以前不是喜歡教書的先生嗎?我也去教書好了。”

顧婉凝秋波一橫:“我什麼時候喜歡過教書的先生?”

虞浩霆偏著臉回想了一下:“就是那個……叫什麼來著?翻譯莎士比亞的……”

“我根本就沒有……”顧婉凝話到一半,忽然停住,既而滿眼明媚天真地摸了摸他的臉,嘖嘖讚著,一笑嫣然,“虞四少這樣玉樹臨風,瀟灑過人,不如去電影公司拍戲好了,跟女主角炒炒緋聞,一定紅的。”

“小東西!”虞浩霆抓住她的手不放,肩頭一矮,將她攔腰扛在了肩上。

“夫人,少夫人到了。”

淳溪的侍從通報得忐忑,隻見虞夫人敷衍地牽了牽唇角,“少夫人?還沒有行禮就改了口,是你們總長吩咐的?”

那侍從默然不敢應,之前侍從室吩咐下來,隻說以後對顧小姐要改口叫夫人,可今日虞夫人把人“請”到淳溪,一班人才發覺尷尬,許是總長大人自己也沒琢磨清楚,他們卻是兩邊都不敢觸怒,幾番斟酌才想著依了家裏的習慣,用“少夫人”做個折中,不想還是叫虞夫人挑了刺。幸而今日她要計較的對象並不是他們,虞夫人一擺手,花廳裏的侍從婢女立刻就退了個幹淨。

她既不吩咐人倒茶,也不叫顧婉凝落座,冷眼打量了一遍,見她身上一件素縐緞的繡花旗袍,珠光紫的底子上錯落著輕灰竹影,淡紫的水晶紐子晶瑩剔透,端正清華,想是特意收拾妥當來的,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虞夫人抖了抖茶幾上的一疊報紙:“你看了嗎?”

顧婉凝點點頭,馴順地答道:“看了。”

虞夫人端到唇邊的一杯紅茶,又放了下來:“你不是該叫我一聲母親嗎?”

顧婉凝柔柔一笑:“我怕夫人不愛聽。”

“我不愛聽,你就可以不講禮數了。” 虞夫人笑道,“是我不愛聽,還是你不願意叫呢?”

顧婉凝怔了怔,思忖著道:“晚輩的禮數是為了在長輩麵前盡孝,讓長輩順心;為了禮數,拂逆長輩的心意,就是本末倒置了。婉凝不敢冒失。”

“你有什麼不敢的?”虞夫人冷笑,“伶牙俐齒,邀寵迎人。你這些機巧算計都好好收著,拿去糊弄我兒子吧。我隻想問問,你是個什麼打算?”

顧婉凝安靜站著,既不動,也不作聲。虞夫人見狀,慢慢呷了口茶,“你心裏必是想著,有浩霆護著你,誰也拿你沒辦法,你且不必理會我。是不是?”

顧婉凝剛要開口,虞夫人又道:“你不用分辯,我也不想聽。我這個兒子,聰明一世,偏在這件事上犯了渾,居然看不出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虞夫人搖頭一笑,“也不怪他,連我也是到了現在才想明白。你的確不是看上了虞家的門楣富貴,也不是稀罕‘總長夫人’這個身份,人人都想要的東西,你偏不想——因為你就是什麼都不想要。”她說著,目光倏然一冷,“是我們都小看你了。”

顧婉凝蹙了蹙眉:“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明白得很。”虞夫人冷然中帶著慍意,“你母親是死在這件事上的,你就讓誰也得不著。你恨你父親,你能幫他能救他,可你看著他死。你明知道朗逸跟霍家對浩霆舉足輕重,你偏要挑唆。你嫁給朗逸,就是要逼他走;你搓磨小霍,就是搓磨霍家……如今,你又逼著浩霆為了你,辜負他父親的心血。你覺得這天下虧欠了你母親虧欠了你,你就叫誰也得不著。”

顧婉凝初時愕然,聽著,卻又平靜下來,隻眼中有些酸熱:“您說的這些,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或許我說什麼您都不會信。可是,您要是真的以為他是為了一個女人,那就看低了他。”

“我怎麼看我的兒子,還不用你來教。”虞夫人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似歎似笑:“算了,之前的事,誰是誰非,我都不想再過問。浩霆拿了主意非要跟你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我今天叫你來,就是想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希望你對我的兒子能講一點良心。”

虞夫人端著描金的骨瓷杯子站起身來,緩緩踱到窗邊:“這些年,他如何待你,你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對得起你了。可你在他身邊,給了他什麼?他十年戎馬江山拱手,聲名人望,無人能出其右。他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一件讓人恥笑的事——隻有你。”虞夫人回過頭,審視著顧婉凝,“你要是有一點良心,有一點顧念他對你的情分,你怎麼忍心看著他因為你被人恥笑?”

見顧婉凝抿緊了唇,麵色發白,虞夫人淡笑著呷了口茶,指間的一粒祖母綠幽光凜冽:“改天你把一一帶來給我見見,這孩子……既然浩霆說是他的,那就是。其實,就算是邵家的孩子,養在虞家也沒什麼。隻是他眼下不在乎,未必將來也不在乎。男人就是這樣,小氣起來,你跟別人多說一句話,他都恨不得殺人;大方起來,綠帽子也有人搶——你不用嫌我的話難聽,比這難聽的以後有的是。你做得出,就得受得住,不要讓他為了你這一點不痛快,就把他自己這麼多年的心血都葬送了!”

她踱回來,將手裏的杯子矜傲地壓在那疊報紙上:“出了這樣的事,你該怎麼辦?躲在男人懷裏哭?我告訴你,從我這兒出去,你就去見致嬈,叫她明天晚上跟你一起去聽Bamberg的首演。她要是不去,你告訴我,我叫她去。我已經讓新聞處安排記者去拍照了——到時候,有多甜,你就笑多甜。

“記住,不管什麼事,你做到十足,別人就會信兩分。人都健忘,假戲做久了,那就是真的。其他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你們婚禮之前會有記者采訪,到時候,把你養的那個小丫頭是怎麼回事交代清楚,烈士遺孤,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惜月……”顧婉凝剛一開口,虞夫人便打斷了她,“我還沒有說完。梁曼琳那樣的人,你以後不要來往了,免得又讓人翻出過去的事做文章。我告訴你,這個天下,虞家不放,就沒有人敢拿。從今以後,你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夫人!”顧婉凝終於出聲攔住了她的話,“夫人,我能做的事情我會做,可是我不能讓別人跟我一起做戲,致嬈也不會想要見我。我也不會和不相幹的人交代惜月的事,她就是我的女兒,將來長大了,她父母的事我會告訴她,可她現在太小……”

虞夫人越聽神色越冷:“你現在最該想的是你丈夫,不是你自己和這些枝節小事!”

她還要再說,雕花門外人影一閃,一個笑嘻嘻的聲音飄了進來:“姑姑,又是誰惹您生氣了?”虞夫人抬眼一看,卻是謝致軒。

他翩翩然進來,一眼看見顧婉凝,仿佛是意外之喜:“哎,婉凝也在呢。巧了,韓玿下午要去我那裏度曲,我正琢磨著鶯鶯小姐缺個紅娘,你要是沒什麼事,待會兒跟我走?”說著給顧婉凝遞了個眼色。

虞夫人聞言麵色一沉:“小五,你也敢到我這兒來裝神弄鬼了,是浩霆叫你來的?”

“我是瞞不過您。”謝致軒走到她跟前,從果盤裏拈起個鬆瓤送進嘴裏,“姑姑,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浩霆怕他來了,一句話說得不到,裏外不是人,這才叫我來的。”

虞夫人譏誚地笑道:“笑話,我這個做母親的教訓新婦,他也攔著?”

謝致軒忙道:“怎麼會?初歸新婦,落地孩兒。您教訓她是應該的,您肯在她身上花心思是她的福氣。”說著,探到虞夫人身邊,低聲道,“姑姑,浩霆知道這丫頭性子不好,怕她惹您生氣。她有什麼地方頂撞了您,您交代給我,總長大人那裏‘家法’伺候。”他嘴裏說著,自己也覺得言不由衷,話沒說完,已嬉笑起來。

虞夫人看看他,又看了看顧婉凝,眼中的慍怒漸成漠然,倦倦歎了口氣:“你們走吧。”

婉凝跟著謝致軒出來,一路低頭無語,謝致軒揣度虞夫人對她必然沒有什麼好話,遂笑道:“我姑姑給你難堪了是不是?其實她老人家這麼對你,你該高興,這是她把你當作虞家的人了。回去讓浩霆跟你說說他從小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就知道了,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見顧婉凝仍是垂眸無言,躊躇片刻,忽然停了腳步,“婉凝,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顧婉凝聽他語意鄭重,惑然抬起頭:“你說。”

謝致軒麵上沒了方才的嬉笑自若,遲疑著說道:“是致嬈的事,她跟仲祺吵了一架。小霍也是氣性大,住到悅廬去了,連著幾天都沒回來。”

“是因為報紙上寫的那些事嗎?對不起。”

“我不是怪你。”謝致軒尷尬地笑了笑,“致嬈是嘴硬心軟,之前他們也為別的事拌過嘴,隻要仲祺肯哄她兩句,立刻就雨過天晴了。隻是這一回小霍也拗了點,不肯轉圜,鬧僵了。我是想,你能不能去勸勸仲祺……”

顧婉凝訝然看著他,匆忙搖了搖頭:“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我不能去。”

“我也明白這件事不太合適。”謝致軒舔舔嘴唇,嘖歎了一聲,“隻是你知道,致嬈長這麼大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好歹你叫小霍先服個軟,回來給她賠個不是,其他的事以後慢慢再說。”

“這件事誰去都可以,可我不能去。”顧婉凝篤定地搖了搖頭,“我去跟他說這個,致嬈知道了隻會更難過。況且……”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致嬈是你妹妹,你自然格外心疼她,可你但凡替仲祺想一想,你就不會讓我去勸他。”

謝致軒一怔,見顧婉凝臉上掠過一個單薄得叫人惻然的笑容:“你妹妹沒有受過委屈,就得委屈別人來遷就她嗎?”

謝致軒皺眉聽著,隻覺得她的話未免刻薄了些:“你講的是道理,可道理不外乎人情。致嬈畢竟是女孩子,這麼多年,一心就是喜歡小霍……”

“她喜歡別人,別人若是不喜歡她,就欠她的嗎?”顧婉凝咬唇苦笑,“你的‘人情’是你妹妹,我的‘人情’是我不能讓他因為我委屈他自己。當初你家裏逼他結婚,就是拿他的良心欺負他。你們這樣的人家,從來就不肯替別人想一想嗎?他不虧欠你家裏任何一個人,包括你妹妹。”

謝致軒這些天原本就為致嬈的事心煩,此時被顧婉凝一番搶白更是氣悶,衝口便道:“他是不虧欠別人,不就是虧欠你嗎?你這麼在意他,幹嗎不和他在一起?你跟了他,也沒有今天的事。”

顧婉凝驟然間蒼白了臉色,方才在花廳裏幾番忍下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謝致軒方才話一出口便知道莽撞,囁嚅著想要補救:“婉凝……”卻見顧婉凝抬手抹了臉頰上的淚痕,“他也不虧欠我什麼。”她盡力壓住話音裏的一點哽咽,“剛才我跟虞夫人談得不好,心裏有點躁,對不住。這樣的話原不該我說,我也不配說。致嬈的事……你跟她說,小霍在軍中曆練久了,麵上看著剛硬了點,其實心很軟的。致嬈也不必放低身段求他什麼,去到他跟前不要吵,流兩滴眼淚就夠了。”她說著,又薄薄一笑,“還有一句話,你聽了就算了,不要告訴致嬈。小霍同她結婚,心裏先就存了一份歉疚。就這一點歉疚,足夠你妹妹挾製他一輩子了。”

謝致軒默然聽著,兩人已走到了回廊盡頭,婉凝抬眼去尋跟她來的侍從,卻見前頭挨著停了幾輛車子,一班侍從都放哨似的肅立在邊上,隻虞浩霆一個人閑倚在車邊看書,此時秋陽正豔,他近旁的一株烏桕葉色轉紅,金亮的陽光灑下來,丹霞似的葉片紅得發光,山風拂過,滿樹琳琅,華光葉影映在他身上,卻顯得那樹嬌娜了些,反倒是他的人,才當真是玉樹臨風。見他們過來,合上書丟給衛朔,笑微微地迎了上去,牽著婉凝的手輕輕握了握:“怎麼這麼久?”

顧婉凝不料他在這裏,自覺臉色不好,下意識地便低了頭:“你怎麼來了?”

虞浩霆笑道:“我跟致軒一道過來的。我怕我去了,更撩撥母親的火氣,糾纏起來沒完,不如在這兒等著。”顧婉凝仍是低著頭,柔細的頸子半彎著,像是一朵吊鍾海棠,聲音也細細的:“謝謝你。”

虞浩霆不由蹙了下眉,抬手便將她攬在了身前:“傻瓜,這是什麼話!”

謝致軒一見,料想這兩個人有體己話要說,自己是非常的不便久留,對虞浩霆道:“您的差事我交了,家裏還有事,我先走了。”

虞浩霆點頭一笑:“回頭我再謝你。”轉回頭捏起顧婉凝的麵孔看了看,見她眼圈兒泛紅像是哭過,便猜是虞夫人那裏不好相與,“怎麼哭了?我瞧著致軒的臉色也不好,母親連他的麵子也不給嗎?”揉著她的肩輕聲道,“發作你什麼了?”

顧婉凝搖搖頭:“沒有,你母親沒說什麼。這樣的事情,做長輩的不生氣才怪,她是為你好。”

虞浩霆聞言一笑,捏了捏她的臉,“懂事。以後母親再叫你,別自己一個人過來,先跟我說一聲,我來聽她教訓。”說罷,卻又猶疑,“真沒事?我怎麼看著致軒也不痛快。”

顧婉凝道:“真的不是你母親發作我們,是我們倆剛才爭執了兩句。”

虞浩霆聽了,更覺得意外:“你們倆有什麼好爭執的?”

見顧婉凝抿了抿唇,沒有答話,約略一想,卻是猜出了幾分,隻是家務事當著旁人也不好說什麼,攜著她上了車,把人環在自己胸口,揉捏撫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閑話,待兩人回到棲霞,虞浩霆才道:“母親的話你聽過就算了。明晚的音樂會,你要是想去聽呢,我陪你去;你要是沒興趣,咱們去消遣別的。”

顧婉凝抬頭看他:“你也知道了?”

“她都讓新聞處的人等著拍照了,我能不知道嗎?” 虞浩霆揉揉她的頭發,他頂喜歡她這樣仰著臉看他,澄透的眸子裏什麼心思都一覽無餘——至少,看上去是:“寶貝,記住,萬事有我,你什麼委屈都不必受。隻是你自己不許犯傻,有什麼事都要告訴我,知不知道?”見她柔順地點了點頭,臉上卻分明還掛著傷心的樣子,又問道,“致軒是為致嬈的事埋怨你?”

這回她是搖了搖頭:“他不是埋怨我,是想讓我去勸小霍同致嬈和好。”

虞浩霆眼波一凝,勾起一邊唇角:“他該來跟我說,支使小霍,什麼都不如軍令好使啊。”婉凝麵上總算浮了點笑影:“那就請總長大人寫一封手諭給霍軍長,叫他去給令表妹賠個不是。”

虞浩霆微微一笑,閑適地在沙發倚了下來,“他又不來求我,我才不管呢。” 說著,突然拽住了婉凝的腕子,婉凝被他一帶失了重心,整個人都跌在他身上,正好讓他抱個踏實,“你不去,是怕我在意嗎?”

婉凝伏在他胸口搖了搖頭:“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致嬈要是知道是我去說了,仲祺才回去的,隻會更難過。”

虞浩霆笑道:“你放心,既是致軒來跟你說的,就沒人會告訴致嬈。”

“那我也不能去。”她用手指畫著他胸口的略章,“我私心裏想的事不怕告訴你,夫妻也好,朋友也好,吵了架總有一個人要先服軟的,開了頭,以後便都是這樣。一輩子長著呢,小霍夠可憐了,我不能幫著別人欺負他。”

虞浩霆微微一笑,沒有作聲。她這樣替他著想。謝致軒來求她去勸小霍,且不論勸成勸不成,她肯去就是個在霍謝兩家撇清買好的機會,可她不去竟是怕他在這上頭吃虧,他撫著她的頭發歎道:“你是真心疼他。”

顧婉凝一怔,從他身上撐起來,烏沉沉的眸子定定望著他,虞浩霆一見,蹙著眉笑道:“你別瞎琢磨,我沒有吃醋,小霍是可憐。”說著,把她按回自己胸口,“其實早先,小霍跟我不親近的,他喜歡跟女孩子玩兒。霍伯伯慫恿他跟我要好,是我大哥出事之後,我父親隻剩下我一個兒子,且霍伯伯大約也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才’,這才一力教他跟我親近的。霍伯伯還喜歡當著我的麵數落他的不是,挑剔得他一無是處,隻為讓我覺得,他什麼都不能跟我爭。這些年,他去陸軍部,去運輸處,去隴北,都有他父親的授意;不要說前程,就是他跟你……可或不可,在他父親那裏,隻是看我成與不成罷了。說到底,他是他父親經營霍家的一顆棋,你見過有父親這麼算計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婉凝聽著,默默出神,虞浩霆閉目一笑,續道:“這也不怪他父親,我們這樣的人家,大抵都是如此。當年我姨母病故,母親就把朗逸接到虞家,是照顧他,也是怕我姨母不在,虞邵兩家慢慢生分了,要押個籌碼在身邊。等到朗逸出國讀書,我母親又把他寡嫂和侄子接了過來,後來他二哥兵變事敗,我姨父寧願廢了自己的兒子,焉知不是為了這個緣故?朗逸比小霍心思重,這些事他心知肚明,可小霍什麼都不知道,他真當我是哥哥。”

他說著,忽然覺得手上一濕,低頭看時,卻是一行清淚從顧婉凝頰邊滑落下來,虞浩霆抹著她的眼淚,笑道:“你這麼心疼他,我可真要吃醋了。”卻見婉凝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頰邊:“你覺得他可憐,其實你比他還可憐。”

虞浩霆聞言一樂,把她往身前帶了帶,湊在濕漉漉的睫毛上親了一口:“原來你是為我哭的。傻瓜,不值當。無非是我受的管教多些,其實沒什麼,不傷筋動骨也不傷心。”

“別人是可憐,可他們有了委屈自己知道,你呢?你受了委屈都不覺得。仲祺的父親算計他,難道沒有算計你嗎?你不記恨他坑陷你,倒是看不慣他擺布自己的兒子。因為虞四少事事都比別人強,什麼都應有盡有;就算別人算計你,你也覺得是應該的;別人怎麼對你,你都受得住。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她的話哽在喉嚨裏,掩著嘴唇又滾出兩滴眼淚來,“你自己這麼想,別人也這麼想,你才是個傻子。”

虞浩霆被她說得怔在那裏,胸口仿佛有一種滿脹的疼,從沒有人說他可憐,他也從來不這樣想。她說得對,他自恃家世顯赫,心智過人,隻有他比別人好的,絕沒有他不如人的,他就該是三千繁華一肩擔盡,人人都指望他,他也必不能辜負那期許。他最不要人可憐,可是偏她覺得他可憐。他胸口汩汩的滿脹的疼,什麼也說不出來,抱著她看了好一陣,忽然冒出一句:“寶貝,你是因為我可憐,才跟我在一起的?”

婉凝嘟著嘴搖了搖頭:“我喜歡你位高權重,年輕好看。”說完,自己“撲哧”一笑。

虞浩霆摟著她翻身坐了起來,煞有介事地說道:“我剛才想了,我不是沒有委屈,我這輩子的委屈都是你給的。你——是不是該彌補一下?”

婉凝從他懷裏脫開了一點,猶疑著問:“什麼?”

虞浩霆放開她,抱著臂一本正經地靠在沙發上:“我要吃蘋果。”

顧婉凝瞟了他一眼,也不說話,起身去果盤裏挑了個蘋果出來,專心致誌地削了片刻,一拎果蒂,那果皮便一圈一圈完完整整地落了下來。她捏著蘋果送到虞浩霆麵前,甜潤潤地笑道:“總長,吃蘋果。”

虞浩霆拿在手裏端詳了一下,像是十分滿意,吃了兩口,又道:“我還要喝茶。我喝大紅袍,家裏有櫨峰的泉水。”

顧婉凝轉身出去跟外頭的婢女吩咐了兩句,不多時便有人取了風爐茶船過來,她把茶具在他麵前布開,一板一眼地滾水烹茶,約摸著火候好了,端起一杯溫溫婉婉地遞了過去:“總長,喝茶。”

虞浩霆品了品,眼角眉梢都飛著笑,婉凝挨在他身邊坐下,乖巧地眨了眨眼睛:“總長還有什麼吩咐?”

虞浩霆看了看她,慢慢放下茶盞,淡然道:“我還要……”顧婉凝正專心聽他後話,又出什麼幺蛾子給她,不防驀地被他推在了沙發上,虞浩霆在她唇上輕輕一掠,“我還要——生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