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冷漠的眼神,忽然冒出一個很傻的念頭——如果可以,我寧願亂戰中那一箭,不是擦著我的手臂射過,而是當胸穿過。
很久很久之後,每當我想起那天發生的種種,都會失笑。
慶功的筵席設在朱雀門到太極宮承天門之前的廣場,酒席上,文武百官向我敬祝,無非在說些長公主出師南定清州,保一方百姓安居樂業,建下奇功之類的話。
我就直到清州大火之事早已傳遍京師,長公主罔顧百姓生死安危的惡名,早已是盡人皆知。現在聽他們違心地讚我捐軀赴國難,便總覺得好笑。
根本沒有人關心我的死活,也沒有人問過我受傷的事。於他們,想要的結果或已達到,或從一開始便落空。而這場筵席,於他們不過一出傀儡戲。
於我,本該是一場盛世歡喜,慶祝我出師大捷,劫後餘生,不知為何,陰差陽錯,竟演變成這付慘淡的樣子。
醉裏挑燈才好看劍。
喝醉酒,我看見李謙向我走來,神色間好像還是很淡漠,我看不清。而當我越想看仔細時,就越覺得模糊,好像眼裏蒙上了一層霧水一般。
我想,定是因為喝了太多酒,於是我轉開臉,不再看他,繼續任群臣一杯一杯敬我。
喝到後來,我已經分辨不清哪些人笑的真心,哪些人笑的假意。
“殿下豐功偉績,彪炳史冊,下官敬殿下一杯。”
我聞言抬頭看,原來是兵部的劉侍郎。我笑了笑,端起了麵前的金樽,向他隔空一祝。隨即便打算幹下這杯,還未送至嘴邊,衣袖卻被扯住,我順著手腕看過去,入眼的,先是幾個珍珠般瑩潤的指甲,跟著的便是修長幹燥的指節,剩下大半個手掌卻被龍紋寬口袖的滾邊遮掩住。
原來是李謙。
我見他扯我衣袖,忍不住皺眉問道:“皇帝這是在做什麼?”
李謙低聲說:“皇姐你醉了,這杯我替你喝掉好不好。”
聽他這樣孩子氣的話,我竟把剛才的不快忘了個幹淨,展開眉頭,笑道:“你年紀還小,不用替我擋酒。”
李謙忽而澀聲道:“皇姐,我已經不小了。”
我聞言一怔,不知該如何作答,的確,如今李謙的確已經是一個半大的少年郎了。他執意要替我飲下這杯,我心下本能地抵觸,捏住杯子不肯放。
他見奪不過,便捉著我的手腕,把金樽送至自己口邊,然後低頭飲下我手中那杯酒水。
看起來不過是李謙在我手裏的杯中飲酒,可其實卻是,他不顧我反對,生生地從我杯中奪去酒水。
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隨著酒勁湧上我心頭,讓我覺得異常惱怒。本想抽回手順便賞他一個耳光,可是此情此景,眾目睽睽之下,我卻不想落人犯上之口實。
李謙飲完那杯酒後鬆開我手腕,金樽滾落在桌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眾人聞聲看向這邊,一些精於事故的,早已看見我與皇帝之間已經劍拔弩張。
這算是當眾向我示威麼?我強扯出一個笑,道:“謙兒果然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保護皇姐了,是嗎?”
李謙扶起滾落的金樽,用眼神冷冷的掃過一遍把目光投向我姐弟二人的臣工。
李謙冷眼掃過之處,都頓時安靜下來。他隨之低聲對我道:“皇姐你喝醉了,今晚不要再回將軍府,就宿在宮中吧。”
好像我才沒走多久,李謙說話的聲音依然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低沉了許多,暗啞了許多,有些像成年的男子了。
我一陣恍惚,不知該當如何對答。遠處伶人彈奏的琵琶聲此時便漸漸清晰起來,靈巧的弦音,隔空勾畫出了一張嬌豔的春花圖景,弦音綿密,每一聲都訴說著春深似海,嬌豔無邊的繁華靡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