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聽久了,熏熏欲醉的人心卻充滿著質問。這幅寫滿盛世禮樂繁榮,文武垂拱而治的江山美人圖,花了多少人命寫意,花了多少鮮血皴染?
李謙說:“皇姐,我送你回寢宮。”
我默然,扶著宮人的手臂站立起身,緩緩的走離筵席。不遠處停放著李謙的金輅,他登上車,俯身向我伸出手來。
我避開他的手,自己登上玉輅。
一路無話,隻聽得見挽輅宮人有節律的腳步聲。
時間似乎變得漫長,我忍不住掀開簾子向外看。李謙見此,忽而開口道:“皇姐,雲華宮還和你走之前一個樣子。”
我默而不語。
他又道:“皇姐,你搬回宮裏來住吧,咱們還和從前一樣,好麼?”
我明白過來李謙不過想從我這挽回自己這些年的臉麵。
我本該成全他一點心念,隻是清州一役於我而言是死裏逃生,我本以為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對我如此冷漠。心中落差太大,加之他之前的示威讓我不快,我冷冷道:“不必這樣麻煩。我住在宮外,你我都多幾分自由。”
他低下頭去數繡袍上的花紋,那情景讓我想起了很早以前,他也總是喜歡低著頭,數自己的手指,或是袖口。他還是以前那個李謙麼?醉意朦朧之中,我已無從分辨。隻是呆呆的看著他,許久,他低聲問道:“是因為顧長東麼?”
語畢,他也抬頭看我,眼睛還像從前一般清澈。於是我想。他終究還是個孩子,喜怒總會為外人左右,我不該苛責於他。
我於是對他說了一句誠懇:“皇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包括搬出宮去,也是為了你,你要明白。”
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明白。”
那時候,李謙倔強的神情在我眼中看來頗為可愛。那個時候,我絲毫沒有認識到,我的小皇弟,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我可以隨意擺布的娃娃了。
我伸手摸過他的腦袋,說:“現在不明白沒關係,等你長大了,慢慢就會明白了。”
說完,我撩開車門簾幕,欠身對挽輅的宮人說:“去西華門,孤今晚要回將軍府。”
再坐正身子時,我聽見李謙說:“皇姐,你無論做什麼事,從來都不曾先問過我。”
我聽此話,心中不由一動,忍不住仔細去瞧李謙神色。可看眼前見的,仍舊不過一副小孩子受了委屈的模樣,我這才笑道:“等你長大了,皇姐就事事依你。”
他也笑了,伸出手指撥了下窗簾,灌進來的晚風把李謙後一句輕聲說的話吹的很淡,我記得不甚清楚,但現在仔細去回想,還是能記起一二。他說,便如這次去清州,萬一若是回不來,拿什麼說以後事事依我。
那時候,覺得李謙委實太過驕縱。
有我在,他大樹底下好乘涼,哪裏會有那麼多煩惱。現在再回想起來,當年我高樹悲風頻,自顧尚且不暇,又怎能為他撐起一片天空?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其實,不是他不依賴我,而是我無法給他依靠。隻除卻那時候,我是真的很想做一個他可以真正依賴的長輩。
所以每當回想起他的背叛時,我都無法釋懷。那些過往,那些所謂相依為命的記憶早已模糊,而且向來便真偽難辨。而那千刀萬剮的痛,卻宛如昨日,清晰刻骨。
我,怎麼可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