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鳴殿。
詩音望向圈椅中入座的皇帝,他已換上冬裝,領口的一圈玄色貂絨襯得他的麵色異於常人的白皙——那是他與生俱來的膚色,背後隱藏著巨大的隻有她才得知的秘密。正是這秘密,她得以成為站在他身旁唯一的女人。而這份榮耀,正在被威脅。
收起這些無謂的心緒,詩音將手中的密函呈上,她相信,他最終會明了誰是他最需要的。那位盡惹桃色緋聞的宸妃?哼,承瑾,你會厭倦的,不是嗎?
高承瑾看著紙上扭曲的鮮卑文,不禁蹙眉。詩音看在眼裏,適時勸解道:“承瑾,自你收複北地之後便停滯了同胡狄的通商,斂息數月有餘,此事已然超脫出拓跋宏的忍耐限度。他此番斥責亦是情理之中。”
高承瑾的麵色漸漸恢複尋常,他依舊不改慣常淡然口吻,道:“胡狄通商事宜,依舊製,便由你籌措罷。”說完,便起身欲走。
詩音急切追上:“承瑾!”
高承瑾卻並未回頭,隻是止步恭聽。
詩音內心掙紮著,最終還是開口留他:“天色漸晚,皇上莫如就此宿下,臣妾侍奉枕席可好?”
身旁的洛洛吃驚望向自己的主子。她曾不齒那些爭寵妃嬪,終於,她也成為了她們之一。
這位記憶中眼高於頂的主子,先時的郡主,如今的元妃,無論何時,都是華麗光彩。可自從洞房花燭夜伊始,便不曾見過她喜樂開懷。莫非這皇宮,並非長樂未央之所在?
“朕政務繁冗,恐誤了詩音休憩,便不叨擾了。”高承瑾道,抬腳欲走,後又轉身望向詩音,“你早些安置罷。”說完便向南方疾行。
即便艱難的放低姿態,作賤自己說了那句她所不齒的“侍奉枕席”的話留他,也還是被無情拒絕了。
詩音眼見著他玄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癡癡念叨:“政務繁冗,恐誤了詩音休憩,便不叨擾了……嗬,承瑾,你可知你每回皆是這句托辭嗎?你的政務,恐是在那漪嵐殿吧?”
洛洛腳步輕碎走近,為她披了件大氅,方才她追高承瑾走的急,隻穿了件室內的單襖,這嚴冬寒夜如何耐得了?她陪詩音又站了會兒,見她仍無歸意,道:“娘娘,罷了吧。”詩音聞言如夢初醒,依仗著洛洛的摻扶,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否則,我又能如何?”
寒夜之中,一抹玄色身影。方才詩音呈上的書函之中拓跋宏斥責的口吻,挑戰了他與生俱來的狷狂。然則,攘外必先安內。晴川淮水的南方,還不在他高承瑾的囊中。總有一天,他要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漪嵐殿。
他過來的時候,楚瑜伏案書寫。他沉重的心得到了片刻歡愉。她醒了,她無恙,還能寫字,這很好,盡管她執筆姿勢很怪異,那一手雞爪狗爬字令人慘不忍睹。拿起一張看看,原來是為襲人寫的悼詞。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8232;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楚瑜見他來,並未接駕,也沒有停下手中的狼毫筆,甚至沒有抬頭看他。隻是說著:“即便是細作,也是十數年來同我吃住一處、同來同往的姐妹。皇上生性涼薄,便也要剝奪別人的手足深情嗎?”
高承瑾將那張被寫得不堪入目的悼詞輕放下,於她鄰近的鼓凳上坐下,俯身在她耳邊道:“你既已然挑開通敵之罪,此罪朕既不願你擔當,自然有人要償贖。那花襲人,自背負林如海之囑托入了未央宮,便該料及這歸宿,朕原本便有意讓她代替你成為庸楚交惡的始作俑者,此番,也算是她死得其所了。”
生命,在帝王眼中竟然這般輕飄。一句死得其所,便可草草交待了那些關切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