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雖短,卻定了眾人接下的音韻,宋子弦搖頭笑罵,“你這四字可真是惜字如金。”話畢卻接了下去,“煙靄隨風畫中看。”
這是個好句,讚談一翻,我把與宋子弦聯句的機會讓與玉芙蓉,投機取巧接下,“賞荷,吟唱。”
柳世梁笑歎了我幾句,玉芙蓉此刻也無其它格式,接道,“酒香十裏驚鴛鴦。”
又是一翻讚歎,玉芙蓉倒無任何喜色。
連連對了幾輪,倒是誰都沒喝三杯酒,便是如此結了尾。好生無聊,還以為能從中弄出個什麼樂子來。
柳家公子頗喜這詞,連連要求玉芙蓉譜曲子一首唱了。
我笑著,不讚也不反。
玉芙蓉本欲不願,見宋子弦輕輕一個點首,卻是收了此詞,便是說,“那二位公子改日上明月樓尋曲吧。”
笑啼雜談一翻,日下西山,畫舫靠岸,我便是要回去了,本也就無心遊此湖,難不成還真要再賞明月一翻?
“無雙身體不適,怕是要打擾公子的雅興先行回去了。”我說著,舉袖端端正正行禮。
柳世梁是見過我的性子的,也不留我了,隻道,“那無雙先行回去。”
我微微一笑,輕輕點頭,轉了身,便下了舫。
入轎便是回花寒閣。
此刻夕陽無限,人沸聲依舊,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湖中的絲竹管弦,歌女低唱之聲。亦船亦樓,舞榭歌樓的西湖,何時不是紙迷金醉?
低低一笑,倒真是覺得累了,靠在轎牆上,搖搖晃晃的,卻是沉睡過去。
清夢甚愜,不想被人搖醒,原來是花寒閣到了,我暗罵自己為何如此放心,竟能在轎中入睡。
步入大堂,還是冷清之色,風花雪月之地也是講究時辰。
欲提裙角上樓,卻看見了宋子弦,我很是吃驚,他此刻不該是在畫舫之上麼?
他一臉繾綣笑意的看著我,卻是不說話,那眸子同夜空中的星辰,似乎能看透你的心。
我有些惱,此刻媽媽還沒打開門做生意,我便是不理你,你又如何?心下一想,提了裙角便是噔噔的往樓上步去。
進了屋,往床上歪歪一斜,我才緩舒一口長氣。這人也怪,為何能在我之前便到了花寒閣?可是,他來花寒閣又是為何?玉芙蓉呢?腦中思緒理不清,倒讓我更加煩躁起來。我想那麼多倒是為何?
側了身,把頭壓於軟枕上,沉沉睡去。
醒來時,夕陽早已落下,如水般的明月早已當空掛起。這次媽媽卻是沒催我下去接客,不由奇怪,可還是起身坐於狀鏡前梳妝。樓下傳來雜笑低吟淺唱之聲,如夢如囈,我拿著木梳有一下沒下的梳著手中絲發。也不知如此的光華還能讓我蹉跎幾年。
心中憂愁也不知從何而來,如醉酒般,不能自持。
黑瞳一轉,清淚兩行而下。
昔姑娘如此話卻是錯了,芙蓉便非倚樓賣笑之人,於是便不可與昔姑娘的‘回眸一笑千金散落’相比。
原來我還在惱著此翻話。
曲中名妓,聲色俱麗,回眸一笑,千金散落。倚門獻笑,娼女之賤本就人人得而蝶褻之矣!花寒閣的昔無雙本也就這麼一個人,真真可笑,為何我聽得此話心中還是難受。為何我見玉芙蓉如此看我,心中是如此不甘?
急匆匆的擦掉眼淚,卻聽得門外有人道,“小姐,小姐若是醒了,媽媽讓你下去,廂房裏有位貴客等小姐好久了。”
我應了一聲,開了房門。
出了此門,昔無雙便是真正風光的昔無雙了。
我款款下樓,樓下賓客皆抬首相看。
“無雙姑娘,你可下來啦,我們可是來捧你場的,你若不來,我們便是要去明月樓了。”
“無雙姑娘,我可是定了場子的,今夜你定要陪我一醉方休啊……”
“好些日子沒見無雙,無雙倒是豔麗了不少……”
如此,我又是被人放於眼中,捧於手中了。
繞了一周,才記起有人是在廂房內等我,看了看窗外頭如織如錦的銀月,我提了羅裙,推門入廂房。原以為是柳家公子,卻不想,還是宋子弦。他一身牙白衣袍坐於紫木交椅之上,亦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無雙姑娘可是讓我好生難等。”
“無雙見如此貴客,自然好好生打扮一翻的。”我無心應著,移步到琴案之後。
他卻是笑了出來,“可無雙卻是連衣裳都不曾換過呢。”
如此一句話,不輕不重,讓我尷尬萬分,不由起指輕挑一弦移了話題問道,“不知宋公子想聽哪一曲?”
他笑,“就湖上的那曲聯詞吧。”
要聽那曲臨詞,怎不去明月樓?我惱了,卻也不好趕客,於是佯裝未聽到,起指便彈奏起來。曲中時抬眼看他臉色,卻見他半閉了眼,靜心傾聽著。
我當下冷笑,如此男女相處一室,你真能一夜聽我清彈到天明?多少達官顯貴,名流雅士是解音律的?又有多少個子欺能在高山流水被伯牙相遇?
一曲《引良宵》後,又是一曲《清江引》……
大凡聽曲總是一曲稱讚,二曲稱善,三曲便會是不耐煩起來,然,曲過三首,他卻是微微開口道,“無雙姑娘可否唱首《鵲踏枝》。”
鵲踏枝?好些詞牌都是鵲踏枝,卻不知道是何首?我開口問,卻無答。
此人當真奇怪,微微起指,我隨意挑了一首詞,隨音律淺唱: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係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
“啪”的一聲,弦斷一根,我吃痛,縮回手。那人起身而來,口中卻是念道,“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裏無尋處。”
正是鵲踏枝的結尾,我呆呆看著那人,不知道如何開口,平日口中的行雲流水不知今日何處而去。心下一動,隻想要起身倉皇而逃。
“紅塵萬丈,知己難求,琴聲悠悠,得一而足。”他如是而說,越走越近。
心中砌下落梅如雪亂,當真是拂了一身還滿,驚魂未定之時,卻是見他自我靦腆的笑了,“倒讓無雙姑娘見笑了,隻是聽的無雙姑娘唱出子弦心中所想之曲,不由興喜罷了。”
笑者無意,看者卻心醉……
這人怎會是如此?
你若是像其他恩客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也好應付些,可是如今卻是對我露出如此笑意,你教我該如何笑對於你?
已是無心彈曲,自然曲不成調。他也不在意,猶是半閉眼傾聽。
如此一夜,風月為伴,殘曲為侶,相坐到天明。
陽光入窗,我停琴起身送客,“公子,天色已亮,公子可要回去了?”
他微微回神,道,“那好,如此,子弦便是晚上再來,無雙姑娘也好生歇息。”說著,站起整了整衣袖開門而出,卻是沒再停留一步。
風拂薄紗幃簾,我呆在原地,心中思緒成團,當真隻是聽琴一夜?
又是清風朗月之時,他依言相來。
房外媽媽相催,“哎喲,我的好無雙,你可真是遇到大貴人了,媽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闊綽的公子,人又俊俏,還是個京城來的,說不定,真是個官世之家,你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