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隻覺,如此在紅塵廝混多年的人,竟不會如何應答,也該受人所欺。
入了舫,柳世梁邀玉芙蓉彈曲,玉芙蓉坐於圓木凳,對滿湖荷花而彈,一曲《離亭燕》讓他蹙眉而惱,你沒經曆相思別離,如何彈出曲中精髓?
才轉眼,便看見她斟酒自酌,他抬首看花,也不理。
柳世梁有意討好玉芙蓉,於是對那空手素裝而來的女子道,“今日有幸聽得玉姑娘彈奏,不如昔姑娘也來一曲?”
人皆知明月樓玉芙蓉一把玉琵琶響絕江南,而花寒閣昔無雙所奏之器是七弦之琴。這麼一句,自然是有意為難。他點首讚成,卻見她起身不慌不忙行禮,“無雙出門匆忙,卻是沒帶琴來此,不想便要是掃了各位雅興了,無雙願罰酒三杯以為賠禮了。”
半桶水子,卻也出來晃悠,他一笑,心下更瞧不起此女子,“那便讓芙蓉姑娘彈一曲,讓無雙姑娘唱一曲吧。掃了雅興,罰酒也可不好。”
她不推脫,開口便是起詞而唱。
唱的是《玉樓春》。
聲韻輕疊,如風調之音,如雨落芭蕉,如水如酒,非俗非雅。
湖景如畫,荷花亭亭,人立其中,境乃靈境,人似天人。
那時,他的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闖了進來,理不清,道不明。
紅荷灼灼,粉荷盈盈,他的眼前卻是見到了滿湖皎皎的白蓮。一望如雪,燦若雲錦,花展嬌容,令人陶醉。
當見她起身離去時,他有了牽掛之意,於是不等與柳世梁說緣由,亦是隨著下了船。
到花寒閣時,還未是迎客之時,老嫗見他,亦喜亦愁,“公子啊,您來的真不時候,無雙隨柳公子出去遊舫還未回呢。”
他淺勾微笑,以銀兩打發老嫗而去。
等了一會兒,眼見她提裙而來。見他時,她隻微微一楞,卻是噔噔的上樓往房中而去。
他苦笑,老嫗哈腰賠禮,欲上樓請她下來,卻是被阻止,“先讓無雙姑娘歇息吧,我等著便是。”
這一等,便從黃昏之色等到了皓月高掛之時。
房中燈色昏暗,他坐於紫木交椅上,細細回想那時舫中她唱之詞。
室外歌聲,笛聲,弦子聲,和著客人的喝彩聲,笑語聲,如沸如撼,而他卻,絲毫不受所觸,似乎仍遊於白蓮湖中。
門啟,竹簾被掀,她緩步而來,亦是那身狀扮,卻對他而道,“無雙見如此貴客,自然好好生打扮一翻的。”
依舊是聽曲,當他相提要她唱湖上聯詞之曲時,她卻是自行換了曲目。
一曲《引良宵》,調帶哀色。
此人當真是隻要心中所想,並能於琴中而奏。
他閉眼靜聽,心潮起伏。
待她唱出那曲他心中所想的《鵲踏枝》時,他心神如癡,不可自持。
夜風星月,柳青花繁,早已不存於心中,此刻,隻有淒淒之音,在耳邊散繞不去。
君子應誠方,品淡如菊,而此刻的這些,全然已拋到腦後,“紅塵萬丈,知己難求,琴聲悠悠,得一而足。”他向她而進,本欲想跟她說,當年伯牙高山流水遇子期,今日子弦風月江南遇無雙,兩人可否為知音。
卻見她一臉驚愕的望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於是一笑,請她繼續相彈。
那日一夜靜聽到天明,他半醉半醒,心酣神醉。
回去時,被柳世梁取笑,“明淨人兒瞧不上,卻看中一殘荷女子。”
他回首而怒,“潔白之蓮,勿以殘荷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