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歸鄉(2 / 3)

一進門他便聞到了一股香氣,汐月說那是止疼的熏香。隻穿了貼身小衣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說:“我的傷口掙開了,你幫我重新包紮下吧。”

傷口似乎掙開得很大,白布上染了不少血,連小衣都被染紅。不知道她是怎麼掙開的,江墨軒也沒問便坐到床上動手拆起來。這一天他都太累了,累的他什麼話都不想說,什麼問題都不想問。實際上他很想問她一句是不是夜幹的,但無論什麼樣的回答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動作很輕柔,不知是因為冷還是什麼手指碰觸到肌膚的時候總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怕她著涼,手上的動作便有所加快,因為連著血肉最後一步拆除動作即使輕柔仍然不免讓她皺了皺眉。

“疼就叫出來,不要憋著。”九年前初見時她便是這種表情,之後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回,仿佛任何苦楚她都自己一人承受,從不願與人分擔,堅強得讓人想疼惜……多像哥哥去世那時的她……

隱隱中似是覺得哪裏不對,那時的他看著堅強的嫂嫂,腦中似乎曾滑過一個人的眼睛……

傷口幾乎完全掙開,雖然已不再流血但是猙獰的形貌讓他心頭酸痛。當時若是再往左偏上幾分,是不是今生她將永遠不再出現在他眼前?為了他,她要將自己的性命舍棄多少次才甘心?

“你到底做了什麼?”江墨軒生氣得問道,但卻小心地上著藥,包紮著。

汐月閉上了眼睛,低頭往前靠去,額頭正好搭在他的左肩上。她就這麼靠著沉默著,顯得很疲憊的樣子。他從未看過她這個樣子,那一刻有一句話差點破口而出,卻被他生生咽下。那一句話是“以後累了,就這麼靠著”。

頭好像有些昏沉,身體漸漸有發熱的跡象,連鼻息都漸漸粗了起來,許是有些受寒吧。然而即使身體有恙,他還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不過汐月這麼靠著他包紮的速度便慢了許多。

“墨軒……對不起……”她的聲音柔柔弱弱透滿哀傷,就這麼突然地傳進耳內。他想起前兩日見到她時那樣明麗的笑容,內心充滿了歉疚。

“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亦南的事與你無關。”他打好結回道,將她臂間滑落的衣服拉好,眼神不經意掃過她雪白的胸前,卻似在他內心點起了一把火,一經點燃便有燎原之勢。

她額頭靠著搖了搖頭,卻說起了其他:“你知道麼?初認識你,你將我擄走帶往蓉城,那時我很討厭你……但是被夜重傷的那晚,你細心地為我療傷然後將遺落的紫竹笛塞進我手裏時,我就不討厭了,也許從那時起我就漸漸喜歡上你了……”

她抬起頭看著他,看著那表麵的冷靜自持與目光中漸漸騰起的火焰繼續道:“我知道你喜歡的是她……對不起……”說著便身體前傾吻上了他的唇,一滴眼淚滑下落入兩人的唇間,一片苦澀。

那吻如一把鑰匙,將黑暗深處的牢籠打開釋放了蠢蠢欲動的野獸,然而那淚卻使內心更加清明,他心痛,為她心痛!她剛離開那唇,那唇便緊接著而上,撬開唇齒,攻城略地。江墨軒摟住那纖纖細腰,腦中的理智在一絲絲崩潰:“不要,永遠不要再離開我……”

聽到這句話,更多的眼淚滑落臉龐。迷香中摻了藍色回光草的粉末,汐月悲哀地想:此時在你眼前的是我,還是她……

江墨軒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竿,昨夜的****還曆曆在目,然而身側佳人已經不再,隻留那頂頭微藍的木簪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枕邊。他拿起那木簪,靜靜地在床上躺了片刻,想起她的淚,想起她的吻,突然略帶苦澀地笑了起來。她終於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妻子,但她的眼淚居然可以這般讓他心痛。

想要立馬見到她的衝動襲來,他快速整理好衣服準備出門,卻在一刹那看到了桌上的一封信。

“本是萍水相逢,何須尋尋覓覓。你我恩斷再無瓜葛,不要再來找我。另附解藥藥方,小心身邊人。汐月筆”

不要找她……不要找她?什麼意思?她去了哪裏,她去了哪裏?!

江墨軒打開房門跑了出去,迎麵便遇到了剛睡醒起來的紀銘,他立刻便抓住了對方的肩膀逼問:“汐月……汐月呢?你看到她了麼?”

剛聽到時還丈二和尚,看著江墨軒緊張的表情一轉念他便猜到了什麼,反抓住對方的衣領:“你說什麼?她不見了?”

江墨軒失望地後退兩步,將信拍在他胸前便又一鼓作氣地下樓詢問。她肯定是去找夜了,她終究還是選擇他了?不行,他必須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一早為了防止今天的局麵,紀銘和墨軒在汐月昏迷之際就勸夏茹給她喂了追影散。服了追影散的人身體會散發一種幽微的香味,而這種香味人察覺不出隻有雪靈狐能聞到。

不難猜測他們的行蹤,既然汐月說了她要報仇,那她就一定會回到南方密林。江墨軒吩咐齊文讓各地注意尋找,切勿打草驚蛇,一經發現立刻鷂鷹送信。不過夜擅長易容,若是他們有意隱藏行蹤查起來難度很大,所以現下當務之急便是回到逸風山莊帶上雪兒前往南方。

然而就在江墨軒部署好後,夏茹卻攔住了他。她握著汐月留下的信擋在他身前,讓他伸出手來。

初時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信的前半部,隻知道她離開。此時冷靜下來回想到後麵,才覺得觸目驚心。她寫了一張解藥藥方,要自己注意身邊人,那就意味著身邊有人給自己下了毒?

“到汐月房裏說吧,看看還有什麼線索,齊文你就守著外麵吧。”江墨軒深吸一口氣說道,率先回身上樓。夏茹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後給紀銘一個眼神兩人便一起跟在後麵。

紀銘幫著夏茹拿好藥箱進屋後,夏茹便鎖了房門。屋內的迷香味道雖然早已散得差不多了,但是細心如她卻能聞得出來,隻是她什麼都沒有說。江墨軒將手腕放在藥枕上,夏茹按上脈搏,仔細沉吟了片刻,然後又看了看江墨軒的舌苔、耳後,這才收回了手。

“怎麼回事,他中毒了?”紀銘抱劍站在一邊問道。

“嗯。兩種毒,一種已經解了,一種還沒解。”夏茹苦笑著搖了搖頭,見兩人糊塗便繼續道,“被解的毒叫相思引,一年前所下。我若猜的沒錯是汐月下的,也是昨晚她才解的。相思引,引相思,她對你真的用情很深。”

“哼!深有什麼用,還得別人領情啊。”紀銘在一邊酸言酸語,然而江墨軒表麵冷靜,內心卻有波濤開始洶湧:“這是一種什麼毒?”

“****。中蠱者每當情深相思都會心痛,初時無事,但五年後若仍未解毒便會心痛難耐,鬱鬱而終。而要解毒,就必須施蠱者以身相許。”

“什麼?以身相許?那昨晚……”聽到如何解毒,紀銘一把把劍拍在了桌上震驚道。看到江墨軒眼中變換的神采及握緊的雙拳,紀銘撇了撇嘴,“你要不好好待她,看我會不會饒你!”

而江墨軒聽了後雖然麵上沒表現出什麼,但是那緊咬的牙根及變換的目光無一不透露出他此刻內心澎湃的波濤,鋪天蓋地的酸澀席卷心上,引起一片酸痛。怪不得每次想起她總是會心痛,可為何解了毒,他還是會心痛呢?

為何要那麼早給他解毒,她是不打算回到他身邊了麼?

“那另一種毒呢?”江墨軒滿含苦澀道。

“另一種是非常慢性的毒,從脈象看大約從兩年前開始陸陸續續地服用。之所以至今沒被發覺,應該一是目前你服用的量少,二是此毒本身不會有什麼大的症狀,但是隨著毒素積少成多後體質應該會越來越差,到時再加一味藥引便會暴斃而亡。”

“什麼藥引?”

“五色梅的花。”夏茹將信放在江墨軒麵前,繼續道,“按照阿月的這張藥方服上七日便可解毒。”

“多謝。紀銘麻煩你沿線往南尋找汐月,我回山莊帶上雪兒再與你彙合。亦南傷重不宜車馬勞頓,還麻煩夏姑娘在此照顧,我已派人通知沈家,不日便會來人。事不宜遲就此分別,告辭。”江墨軒安排妥當後將信折疊好收進懷中,貼著心口放置,仿佛那麼做心中的痛便會少上一分,然而卻感覺更加痛了。

杜汐月,即使你最後選擇的是他,我也要將你帶回我的身邊!

離開的第二日,雪花又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一如那夜。但那時她隻看到雪停後的玲瓏剔透,未見飄散過程中的輕舞飛揚是那般自由肆意。她伸出手來想要接住其中一片,但落入掌心還未細看便融成了水,隻留下一片冰涼。轉瞬即逝,就像那日雪地裏他們的嬉戲以及散落的笑聲,消失無蹤也不會再有。

以前在穀裏每逢下雪,他們三個師兄妹總會陪著老頭子喝上兩杯,如今自己出穀都已經快兩年了。這一年多的了無音訊,老頭子一定很擔心吧。

夜望了騎行在前麵的若明等人一眼,驅馬走向停止不前的汐月。他們一副走馬商人的打扮,任是飛羽閣精英全出恐怕也難以認出。

“若是後悔了,回去還來得及。”夜冷著雙目看著望向天空的人,呼吸慢了一拍。

汐月收回了手,微微抿了抿唇,苦澀地笑道:“我走了你怎麼辦?”

“想回去便回去,我還用不著你擔心。”夜聽了那話,心中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五味雜成,到最後竟是生氣得回了,話一出口又怕她真的便回去了。

“是啊,一直都是我讓你擔心……”汐月小聲地喃喃。兩人之間還隔著些距離,夜好像沒有聽清便追問了一句,汐月搖了搖頭,將風撩到嘴邊的頭發撥開:“沒什麼,****也不隻是為了你。”

“你決定好了?”那天天快亮的時候若明帶著她從城內出來,那時她就是這樣沉靜又哀傷的眼神,再無明麗的笑靨,那一刻他恨極了江墨軒。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是了,她始終都是身負家仇的杜汐月,而不是無憂無慮在他身邊嬉笑的小悠。“我幫你。”夜靠近兩步,伸手拂開汐月發絲上的落雪,將她的風帽拉起蓋好,“不管你想殺誰我都會幫你,哪怕有一天你想殺的人是我,我也會幫你。”

“不!”汐月抬頭看著他,卻被一根手指擋住了話語。夜搖著頭嘴角上揚笑了笑,那手指卻貪戀柔軟的觸感遲遲不離。小悠,殺手是不能有弱點的,但我卻一步一步放任你成為我的弱點,那刻我便做好了死的準備。終於他收回了手看了看遠處正等待他們的人,然後擁住了她,“若明這個人我不放心,要多加防備。”

“嗯。陽哥哥”她輕聲喚著,看著眼前飄飛的雪暢想著未來,“等這件事結束了,你就做回蘇陽,我們綠蟻醅酒、紅泥火爐,喝上一杯怎麼樣?”讓潔白的雪掩埋掉你所有的殺戮罪惡,以蘇陽的身份重新開始,這便是我的願望。

夜愣了一小會兒,擁著她的手臂緊了緊:“好,我答應你。”可是這樣舉杯相望的場景在大雪紛飛中他竟然看不清。小悠,有一天你會怨我麼?怨我騙了你……

十日後,一輛馬車連同幾騎一同駛入了蓉城,快馬加鞭了好幾日的江墨軒這時候當起了病公子,躺在馬車內好好休養。車隊一路狂奔,未至正午便來到逸風山莊門前。

進城之初便有快馬先行通報,所以馬車停下的時候,便有眾多人在外等候,領頭的便是表弟程宇之及侄兒江言。齊文攬著江墨軒走出馬車的那刻,隻見他麵色蒼白,嘴唇幹澀,身體虛弱到一半的重量都倚靠在齊文身上。為了裝病裝的更像些,前晚他便直接在冷水裏泡了兩個時辰,然後穿著濕衣服又跑到冰天雪地裏練劍,這才傷寒入體,高熱不退。

言兒何曾見過叔叔這般病弱的模樣,立即放開懷中的雪兒慌張地跑過去拉住叔叔的衣袍,口中不停地喊著“叔叔,你怎麼了”。

“怎麼病成這樣,看大夫沒有?”程宇之看著他一臉病容也擔心道。他看來要比江墨軒小上兩三歲,雖然是個表少爺但衣飾卻比莊主華貴不少。程家乃詩書傳家,但他少年家中遭劫父母雙亡就此便住在山莊內,未及弱冠便跟隨舅父以及表哥江淩軒四處處理生意,因此沉穩氣度不僅不輸江墨軒,在處事手段上甚至還要更老練幾分。這幾年在生意上他倒是幫了墨軒不少忙,讓他省了不少心,因此墨軒也放心地把絲綢與茶葉生意都交予了他管理。如此青年才俊至今也未曾婚配,南風夢曾經提過,但卻被他一口拒絕,隻道功業未成,不敢娶妻。

“大夫隻說可能是傷寒入體,但是吃了好幾天的藥也不見好轉,反而越加嚴重了。”齊文一臉擔憂地回道。

“那些大夫沒一個有用的!連病因都不能肯定,之前心痛的毛病也治不了,要他們”“住嘴,六兒!”六兒口沒遮攔被齊文打斷,扁著嘴退到一邊。

江墨軒低下頭摸了摸言兒的頭發,用虛弱的笑容來寬慰他,此時見手下爭吵便搖了搖手對著表弟說:“我沒事,許是這幾日太過奔波勞累,稍事休息便好,不用擔心。”

“嗯,好好休息幾日。何伯,立即著人去準備藥膳。”程宇之吩咐道。

“不用了,我沒什麼胃口,稍事休息我們便走。”江墨軒虛弱地搖了搖手阻止道。

“什麼,叔叔還要走麼?月姑姑還沒找到麼?”一聽叔叔還要走,言兒便抓緊了他的衣袍,生怕他下刻便上了馬車離開。

“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吧,莊主病著不宜吹風。”眼見寒風一陣一陣地吹著,齊文趕緊打斷眾人的談話,眾人這才醒悟趕緊讓路迎著他們一群人進去。

齊文、六兒直接送墨軒回房躺著,言兒說什麼也不聽,一直跟到房內看著叔叔躺下,然後就坐在床邊幫著照料。叔叔要喝水就趕忙去倒水,若是咳嗽就乖巧地幫忙拍背。失去母親後,他比以前更黏叔叔了,生怕一轉身便發現這世上隻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