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妳的武功定不簡單。向來與路皇權交手之人,非死即傷。妳竟安然無恙,定非凡人。姑娘,我可否拜妳為師?”少年眼中不覺流露出敬仰之情。
“公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令伯父究竟是何人?”
“這個嘛......”少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曾是先父的結拜兄弟。爹戰死沙場,將我托孤於他。以前他亦曾收留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對我們關懷備至。可是其後他貪戀錢財,劫財殺人,又不教我們半點武功,兄弟們一個個離他而去,自尋生計。念在他曾與家父結拜的情分上,我沒有棄他。直至今日我將他劫來的錢財送還於百姓,為他察覺,才招致其追殺,不得已逃至此地,還請見諒。”
少年說罷,轉過頭去欲看少女的反應。女孩子的眼睛是深黑色的,純粹的墨黑將瞳仁深深的隱藏起來,如一泓幽泉,清澈明亮,卻深不可測。兩人目光相交,少年不禁打了個寒噤。少女清亮的目光仿佛要洞徹他心中所想,而他卻看不透少女的心思。一層淡淡的憂鬱瀰漫在她的眼裏,久久不散,如同斷橋殘雪,餘寒猶在。
少年趕緊收回目光,轉而投向他處。他這才注意到整間屋子古樸雅致,整潔幹淨,顯然是由女孩子精心打理的。床邊的紗帳隨風飄舞著,空氣中飄浮著一絲甜美的幽香。
“對了,姑娘。”少年轉移話題,“令尊令堂可在否?”
空白的麵孔,慘然的微笑,失措的神情......所有支離破碎的記憶重新組合起來,少女的心微微一顫,很快又平靜下來,隻淡淡的說了一句:“我早已習慣沒有父母的日子了,你亦是如此罷?”
少年不及接上話,少女又道:“公子,你安心休養罷,不打擾你了。”說罷,隨即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少年叫道。
少女隻得停了下來,“還有甚麼事麼?”
“妳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敢問姑娘芳名是......”
“我叫柳靜雨。”少女道。
“在下嚴旭,表字曜曦,請多關照!”少年作了個揖,調皮的一笑。柳靜雨亦朝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房間。
嚴旭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不免有些失落。房間空蕩蕩的,唯他一人。
他竟開始懼怕孤單。
一想到女孩子那如花般的笑顏,一絲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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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幾天時間,柳靜雨經常來察看他的傷勢,給他端湯喂藥,如若一位平易近人的姊姊。
嚴旭傷勢完全痊愈之時,柳靜雨對他說:“你傷勢已大好,可以回去了。”
“甚麼?回去?”嚴旭驚叫道,仿佛極不情願。
“怎麼?難道你要在這裏住一輩子?”
“我可不想去麵對我那可怕的伯父,他簡直與惡魔沒甚麼分別。我若是再見到他,就鐵定不能見到翌日的太陽了。柳姑娘,求求妳,收下我罷!妳武功高強,勝得過路皇權,我拜妳為師,便可以找他尋仇,何如?”嚴旭扯著柳靜雨的裙裾,央求道。
柳靜雨道他隻是說笑,可是看到他一臉認真的神情,心腸不禁軟了。留男子於家中已是冒了極大風險,可是眼前的這個男孩子可愛得有些稚嫩,讓她不由得心生信任。
畢竟,他亦是一個和自己一樣,孤苦無依的孩子。
“好罷,我就收你為徒。我從未收過弟子,今日姑且一試。”
“謝師父!”嚴旭大喜,未及柳靜雨反應過來,他早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朗聲宣告道:“弟子嚴旭,今日拜柳靜雨為師,從今往後一定遵從師父的話,決不冒犯。師父有難,弟子當舍命相救,與師父同甘苦,共患難。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言畢,嚴旭向柳靜雨叩了八個響頭,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起來罷。”柳靜雨扶起他,嚴旭便迫不及待的道:“師父,妳快教我武功罷。待我練成了絕世武功,還要找路皇權報仇呢。”
想到路皇權敗在自己手下,鼻青臉腫,衣衫襤褸,跪在地上不斷叩頭求饒的狼狽相,嚴旭不由得握緊了雙拳,暗自得意。
“先別急。我問你,你可知咱們這個門派叫甚麼?”
嚴旭怔了一下,茫然的搖了搖頭,緊握的拳頭僵硬在半空中。
“那你可知,本派的祖師為誰?”
嚴旭啞口無言,再次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隨我來。”柳靜雨跨出了房門,嚴旭回過神來,隻得急忙跟上。
漫長的回廊裏,嚴旭緊跟著柳靜雨的腳步。陽光從窗格中透入,在空氣裏遊動,細微的塵灰在陽光下沉浮。嚴旭好奇的打量著這裏的一切,沒有路府的奢華,沒有過多的修飾,這裏的裝飾簡單樸素,順其自然,卻不失雅致。空氣中安逸的氣息,讓他找到了傳說中遠離世俗塵囂的寧靜。
世間竟有這等地方,若是能在這裏住一輩子就好了,他想。
“咱們這個門派喚作九龍派,在江湖上頗負盛名。祖師名為龍在天,龍在天有五名弟子,林一覺,鄭一信,章一水,賀一天,柳一鳴。家父是柳一鳴,但你的師祖乃是鄭一信。”柳靜雨邊走邊道。
“為甚麼?”嚴旭聽到這裏,陡然蹦出一句話。
柳靜雨俶而停下了腳步,一言不發。
“我說錯了甚麼?”
“沒甚麼。我們走罷。”柳靜雨避而不答,繼續前行。
那一瞬間,嚴旭仿佛看見一道陰影從她的眼中掠過。他皺了皺眉頭,疑惑不解。
“九龍派分為幾個支脈,這裏便是其中一個。這座屋子是師父留下的,名曰升龍府,這便是龍吟殿。列位師尊的靈位就在那裏,你還得要拜見他們。”來到一間比較寬敞的大堂,柳靜雨看著供桌上的三個靈牌,向嚴旭示意道。
大堂寬廣空曠,卻沒有路府那般雕梁畫棟,樸實得近乎黯淡,覺察不出一絲富麗堂皇的氣息,與九龍派的鼎鼎大名不甚相符。嚴旭努力的尋找,卻始終尋不到九條龍的蹤跡。
他微微安下心來,絲毫不介意。習慣了路府的窮奢極侈,他更喜歡這樣的平淡。
“弟子嚴旭,拜見祖師,師祖及師叔祖!”嚴旭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幾個頭,又在香爐前上了幾支香,滿麵虔誠。
“你再跟我來。”柳靜雨又帶領他走向一個房間,卻在門前止步,沒有進入。“此處乃祖師的書房。自祖師離世後,他的弟子便不得擅自踏入一步。”
“是,師父。”嚴旭頷首道。
“這裏原是你師祖的臥房,今後你便住在這裏。這幾天你住的是我的房間。”進入另一間房,柳靜雨對嚴旭道。
無怪乎這幾天我蓋的被子上總有一陣女孩子身上才有的馨香。嚴旭暗想。
“那這兩間房呢?”嚴旭指著一間他還未進入的房間問道。
“那是我哥和我師兄的房間。在他們回來之前你最好不要亂動,亦許某一天他們回來,還能夠繼續住在那裏。”
聽到此處,嚴旭忍不住發問:“師父啊,為甚麼常聽到妳提起妳的爹爹,師父,哥哥和師兄,可是他們都不在這裏呢?這麼大的屋子,隻有妳一個人住著,難道不寂寞麼?”
“......是啊,我亦曾問過自己,親人都不在了,我一個人,寂寞麼?”
柳靜雨的聲音冷淡而平靜,仿佛在訴說著他人的故事。
憂愁在她閃著淡淡瑩光的眼眸中彙聚,聚集成一股化不開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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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飄零。春花,凋落。
伸手欲觸及記憶中迷離的碎片,卻被劃破了肌膚,遍體鱗傷。
抽離的九龍刀,浸染著鮮血。
哥哥微微上揚的嘴角,和師父安詳無怨的麵容。
沒有過多的色彩,畫麵一片慘白,以及那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寒風悄然而至,心不住的悸動。
“......妳都知道了。”
“哥哥,為甚麼......”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欠咱爹的血債,難道不該讓他償還麼?”
“可是,我不希望......”
“靜雨,總有一些事,妳終究要去麵對。對待仇人,決不能心慈手軟!”
“你說師父......是仇人?”
“當然。殺了咱爹的人,便是殺父仇人!”
“哥哥,你嚐試過......失去親人的痛麼?”
同樣的畫麵,出現在十年前。
師父就是這樣,誤手殺了爹。爹笑著,沒有仇恨。
師父為了贖罪,才收養我們。
血腥的場麵,我已見過。是我親眼看著爹,進入長眠。
記憶,從那時開始。
那時的我還小,還不知道,甚麼是殺,甚麼是死。我隻知道,從那以後,爹,就沒再醒來。
我親眼看到了爹的死。如今,你又讓我,見證了師父的死。
太多的痛,我快無法承受......
“對不起,靜雨......可是哥哥必須要這樣做。不為爹報仇,我誓不為人!”
柳靜雨任由淚水簌簌的滴落,無語。
淚劃過冰雪般細膩的臉頰,在尖俏的下巴處凝聚成滴,墜入那一灣血紅色的流水。
“我知道,從我決定要殺師父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顏麵再麵對妳,我唯一的妹妹。妳不必原諒我,如果恨我能讓妳覺得好受一些,那妳就恨我罷。”
我為甚麼要恨你?我恨你,真的會好受一些麼?
為甚麼要這樣,為甚麼...
衣袂飄揚,風舞殘葉,帶走了最後一絲懷念。
九龍刀無聲的泣血。
畫麵開始扭曲,呻吟。
昔日的生活,如平靜的水麵,倒映著曾經擁有的幸福。
因為一片敗葉的降臨,一觸即碎。
一切,不過是鏡中的幻影。
“沒關係啊!有了旭兒我,師父的生活,便不會再寂寞了!”
“但願如此罷。”柳靜雨的嘴角,勉強擠出一個慘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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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位處杭州西子湖畔,升龍府之外便是天然的庭院。湖邊的空氣不染塵埃,混合著花草馥鬱的芳香,沁人心脾。此間的一切純屬自然天成,蜂蝶起舞,鳥語花香,湖光山色,沒有人工刻意的雕琢,實非路府的園林所能比擬。
清新之感遍及全身,嚴旭張開雙臂,仰首望天,舒張胸臆,呼吸吐納,盡情陶醉其中。
“九龍派的功夫,講究輕,靈,玄,妙四字,靈動輕巧,以柔克剛。”柳靜雨一邊說著,一邊輕而易舉的躍上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頭,“上來試試。”
嚴旭聽到她的話語,滿懷自信的回轉過頭,猛然瞥見眼前這塊比他還要高大的石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嘴巴大張,雙目圓瞪,愣了半天,茫茫然不知所措。
許久,他回過神來,隻得手腳並用,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才攀爬上來,伏在柳靜雨腳邊大口喘氣。
“師父,妳身子那麼輕,自然像仙女一樣輕飄飄的就上來了。我都說了我底子不好,可不可以不要從那麼困難的活計學起?”嚴旭喘著氣道,一句話斷斷續續的說了好幾次才道明白。
柳靜雨秀眉微蹙,搖了搖頭,“看來還不是一般的不好。”
“告訴師父,你今年多大了?”柳靜雨將嚴旭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問道。
“十五。”
“你之前真的一點武功亦沒學過?”柳靜雨蹙著眉,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