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嚴旭劇烈的將頭上下震動。
“習武的最佳年齡是五至十五歲。照你這麼大的年紀才開始修習,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柳靜雨為難他道。
“隻要能打敗路皇權,再如何困難我亦要學好。師父,旭兒對天發誓!”嚴旭下定決心,舉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並在一起,正欲起誓。
“旭兒,不必鬧了,隻要你向我保證就好。”柳靜雨按著他的手。
“哦,好。”嚴旭放下手,“旭兒向師父保證,日後若學無所成,定不配為師父的弟子,旭兒願以死謝罪!”
“何必如此狠毒?”柳靜雨聽了他所說的話,哭笑不得,“你若是學不好,那亦是我的責任。你這麼說,師父怎會心安?”
“不好意思,讓師父操心了。”嚴旭撓了撓頭皮,吐了吐舌頭。
“好,現在師父就教你一些基本的路子。”柳靜雨正色道。
看到她擺出武功超群的架勢,嚴旭禁不住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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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靜雨將嚴旭照顧得盡心周到,無論傳授武功,還是飲食起居,她對他的關懷總是無微不至。她雖然對嚴旭的要求很嚴厲,卻從不打他,罵他。待他,就如同對待自己的弟弟一般,滿是疼愛。
師父,妳待旭兒的好,旭兒萬分感激,隻是不知該不該當麵向妳說起。
嚴旭愛上了此間的一切,此間的山,此間的水,此間的生活,此間的風景。
盛夏,西子湖中綻滿芙蕖,映著太陽的光華,妖豔生姿。嚴旭躍入湖中,宛如一尾魚兒戲於蓮葉間,沒於蓮花下。
柳靜雨抱膝獨坐於岸邊,水麵招搖的芳荷她卻無心欣賞,隻是靜靜的看著水中遊戲的少年出神。
楊柳輕拂著堤岸,輕拂著她恬靜的麵龐。花兒仰著臉,傾慕她傾城的容貌。
柳靜雨的眼神飄忽而迷離,似在看著近水,又似在看著遠山,沒有確定的焦點。滿目菡萏相映,她蒼白的臉龐終於現出了一絲血色。
隱約帶著一分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淒傷,難以名狀。
一襲藍衣飛揚,融入蒼天的色彩。
“師父,妳看!”波光湧動,嚴旭從水裏冒出頭來,吐了口氣,抹了一抹臉,手中舉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大紅鯉魚,“今晚的飯菜咱們就吃這個罷。”
“我從來不吃葷,你難道忘了麼?”柳靜雨淡淡的道。
“是麼?我怎麼沒注意到。師父,妳可不能挑食哦,因為魚兒生來就是給人吃的呀!”
“魚兒亦有生命。我隻是不知,為何世間所有的有生之靈全都成了人們的口中之食,難道牠們就比人卑賤麼?難道牠們就沒有爹娘,沒有朋友麼?”
“師父......”嚴旭看著水光瀲灩的湖麵映在柳靜雨愈發深沉的眼裏,不知所措起來。手裏一鬆,垂死掙紮的魚兒恍若重獲新生,投入水的懷抱。
“沒甚麼,亦許是我在庸人自擾罷。旭兒,繼續玩罷,可千萬不要傷害小魚兒。”柳靜雨伸手摸了摸他濕漉漉的腦袋,笑了。
嚴旭趁機朝她的臉上灑了幾滴水,柳靜雨不禁向後一閃,嚴旭又揚起更多的水花。
“水裏很涼快呢。師父,妳怎麼不下來玩玩?”嚴旭淘氣的道,一臉壞笑。
“旭兒,別鬧了!”水滴濺濕了她的衣衫,柳靜雨急忙四處躲閃。
“師父,妳笑起來真好看,為甚麼我不能經常見到妳的笑呢?”
聽聞此言,柳靜雨的麵色不覺嚴肅起來,以衣袖遮著臉,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陽光從林間的縫隙穿入,依稀能辨明光線來臨的方向。湖邊傳來了陣陣歡笑聲,如同午後的陽光一般美好。
師父,我希望永遠都能看到妳這麼快樂的樣子,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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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兒,你隨我習武已有兩度春秋,今日師父就對你考驗考驗。”雨後的竹林下,柳靜雨折下一截竹枝,除去多餘的枝葉,足尖一點,躍上枝頭。
嚴旭重複著她的動作,縱身一躍,亦是輕鬆的立在搖擺不定的竹枝之上。
蒼勁的竹子傲然挺立,直刺青天,一如俠客手中之劍。
隻聽柳靜雨清亮的聲音道:“竹乃剛柔並濟,寧折不屈的化身,正如九龍派的武功精髓。旭兒,倘若你能以枝為劍,在竹林叢中擊中我全身任一處要害,這一年的學習你便有所成就。否則,枉費師父對你下的苦心。”
“是,師父。弟子旭兒定當全力以赴,決不辜負師父對弟子的期望!”嚴旭胸有成竹,反手執枝,作揖行禮。
“好,我先讓你十招,開始罷。”
待柳靜雨說罷,嚴旭操起手中的樹枝,直刺向她的麵門。
柳靜雨在枝頭微微側身,讓過了這一招。嚴旭又是一劍刺來,柳靜雨以手遮麵,指間微張,迅速一合,夾住了他的竹枝。嚴旭抽身,竹枝卻已脫手。他愣了一會兒,隻見柳靜雨將竹枝擲還與他,平靜的道:“繼續。”淡定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怒意。
兩人在竹林之中縱橫跳躍,輕盈如燕,枝葉摩挲的沙沙聲清脆悅耳,伴隨兩人手中竹枝劃破空氣的聲響,一刻不曾停息。
雨絲將葉上的塵埃滌淨,枝葉立時嬌豔無比,翠綠欲滴。殘留的雨水震落而下,飛漱其間,浸濡了兩人的衣襟和發鬢。
嚴旭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向柳靜雨進攻。十招過後,嚴旭仍未占據有利地位,微微有些心急。柳靜雨開始反攻,舉劍刺向他的小腹。嚴旭身在半空下落,無處借力,隻得橫劍格擋。哪知這一劍乃是虛招,柳靜雨力道上挑,點到他的心口。
嚴旭大驚,退至一處,背倚竹杆,冷汗微出。回想起這一招,嚴旭仍是心有餘悸,氣息不平。若柳靜雨手中執的是真劍,他早已魂入陰間。
“此戰尚未結束,不可停下!”柳靜雨喝令道,聲音不大,卻不可違拗。
嚴旭能否敵得過她,柳靜雨心中早有定數。因此,她刻意下手狠些,避免嚴旭盡早得勝。
嚴旭定下心,重又打起精神,大喝一聲,持枝向柳靜雨衝去。
他側身一劍斬向柳靜雨右肩,卻被柳靜雨反手一讓,繞過他的手臂,躍至其身後,反從背後緊貼著他的身子,將樹枝架上了他的頸後。
“再來!”柳靜雨顰眉,似乎不太滿意,一手將嚴旭推了出去,重開一個回合。
嚴旭心下大亂,氣躁心浮,揚起一掌拍向竹節,引得竹枝震顫。
一時間,依然嬌嫩的竹葉紛揚而落,迷亂視野,占據了整幅畫麵。
柳靜雨看著無依無靠,漫天飛舞的落葉,心中驀然湧現出一陣蕭然之感,眼神逐漸渙散。
“旭兒,你忘了麼?習武,最忌諱意亂情迷。”柳靜雨平日的教誨回響在耳畔。
嚴旭心中一震,隨即閉上眼睛,沉下心來,除去所有繁雜的意念,將所有精力彙集一處,灌注劍尖。
心不可亂,心不可亂。嚴旭心中默念。
俄頃,他猛然睜開眼,仿佛悟道一般,精氣集中,心無旁騖,一劍以出人意料之勢避開尚未落盡的竹葉,趁柳靜雨在落葉中迷失之際直刺其咽喉。
待柳靜雨看到這一招的來勢,身下早已躲閃不及。
這一下勢在必得。
驀然,眼前掠過一隻飛鳥,兩人都是一驚。以嚴旭現在的速度,即便手中所持僅是竹枝亦極有可能傷及小鳥。危急關頭,嚴旭竟硬生生的收回劍勢,既而重心不穩,從半空中摔落下地。
鳥兒恍然不知適才發生的一切,眨巴著無辜的眼睛,笨拙的撲騰了幾下翅膀,振羽迎風,安然飛離。
雨後的泥土鬆軟泥濘,若是落入其中,至多濺起一身泥水,傷亦不會太重。哪知嚴旭從枝頭墜下,竟未跌入泥地,左腿不偏不倚的撞到一塊大石之上。
“旭兒,你怎麼樣?”柳靜雨心下一驚,拋下手中的竹枝,隨之落地,撲到他的身邊問長問短。
“沒事,沒事。一點小傷,不足掛齒......哎呀!”
“腿骨都折了,還說沒事!”柳靜雨嗔怪道,立刻為他接骨。
嚴旭咬著牙,看著柳靜雨擔心的樣子,癡癡一笑,竟忘了自己腿上的疼。
“你笑甚麼?”柳靜雨疑惑的看著他。
“這麼小的傷都讓妳掛念,旭兒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你怎麼不喊疼啊?”
“本來就不疼嘛,很奇怪麼?”
“不太像你的風格。”
因為有妳,疼痛於我來說便失去了意義。嚴旭心中暗想。
柳靜雨沒有問他,為甚麼寧願為一隻小鳥而讓自己受傷。因為她知道,換作是自己,亦會如此。
習武,並非為了殺戮。
“不過兩年光景,你的武功便已到達這般境界,已是大有長進,實屬不易。這次考驗,你算通過了,快回去好好休養罷。”柳靜雨攙起嚴旭,柔聲對他說,恍若一位可親的姊姊,全然沒有適才的威嚴。
“師父,我不想回去。今日的景色真美,妳可以留下來與我一同賞景麼?”
柳靜雨本想叫他好好休養,正欲拒絕,卻碰觸到嚴旭哀求似的眼光,她隻好點頭應允。
不知從何時起,她竟學會了不去拒絕他,阻止他,而是願意遵從他不是命令的乞求。
兩人在石塊上重新坐下來,肩靠著肩,相互依偎著,相互感覺對方身上的溫暖。
蒼翠的竹林在風中搖曳生姿,空氣中草木的清香如陳年老酒般回味甘醇。
“師父,我還要練多久,才能練成蓋世武功,號令群雄啊?”兩人開始閑聊。
“你起步雖遲,但靈氣過人,資質極佳。你現在所研習的九龍秘籍,在江湖中可稱得上是頂尖武功絕學,再加上你自身的勤學苦練,依我看,不出三年便可習得常人十年的功力。”
“這麼說來,打倒路皇權便是指日可待咯?”嚴旭頗有些洋洋自得。
“這倒未必。以尋常人十年的功力,亦未能夠與之抗衡。若說打敗路皇權,仍需假以時日。”
“甚麼?三年還不夠啊?天,我要等到甚麼時候才能除掉這個為害四方的武林公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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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我依稀記得來過,有種莫名熟稔的感覺。”沉默了許久,嚴旭緩緩開口道。
“這就是我初次遇見你的地方。你忘了麼?”
“我倒在這裏,不省人事,是妳將我拖回來的,對罷?”嚴旭斜著眼,看了看身邊的柳靜雨。
“你記起來了?”柳靜雨側過臉,看向他。
“那麼丟臉的事,如何能夠忘卻?”嚴旭尷尬的笑笑。
“我想起來了,我在這裏遇見你,正是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柳靜雨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喜悅。
“所以我說值得慶祝一番啊。”
綿綿細雨從雲中飄落,濕潤著縹緲的空氣。黃鸝鳥在枝頭唱著婉轉的曲調,訴說起久遠的傳說。
同樣的時節,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不變。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而笑。
天色漸暗,夕陽的餘暉逐漸褪去,黑夜將僅存的一絲光明吞噬。柳靜雨有些累了,倚在嚴旭的肩頭,氣息漸漸平緩,竟已沉沉睡去。
嚴旭不敢驚擾她,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頭,靜靜的聽她呼吸的節奏。
雖是春末夏初,夜間仍是微微有些寒意。泠風吻上二人的臉,嫋嫋熏人醉。
夜涼如水,清幽的月光流瀉下來,朦朧而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