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斷了翅的鳥,注定不能在廣闊的天穹中振翅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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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瀾,妳又往湯裏下了甚麼藥?怎的這般香氣襲人。”江楓一口氣將一整碗湯飲盡,道。
“現在問太晚了罷?你們都喝得差不多了。”程清瀾答非所問。
“放心,毒死了我們,他們安濟堂的牌子就該砸了。”徐少陽幫忙解釋。
“沈傲雪最近如何?”邢烈忽而問道。
“爹方為她診了一次,目前還算穩定,暫無大礙,這三五年應該還能挺得過來。”
“說起小雪,我亦有一些日子未見過她了。待有時定要會她一麵。”嚴旭道。
“今日難得一會,總宜談些正事。幫主快些上奏!”淩落催促道。
“清濁幫上個月於東海之濱協助朝廷平定了一個殺人越貨的海賊團夥之亂,上上個月收拾了一個欺壓百姓的貪官,上上上個月......”幫主邢烈將幫中事件一一道來。
“總之幹了很多事就對了。天下如此之亂,朝廷日漸衰敗,即便有一百個一千個清濁幫與之抗衡,亦無法力挽狂瀾,拯救蒼生。”江楓爽快的打斷道。
“當今之勢,表麵上雖是太平盛世,浮華之後卻是一片蕭索。不錯,大唐曾經繁盛一時,貞觀之治,開元盛世,但如今,亂臣賊子當道。這天下,怕是難再太平了。”徐少陽歎道。
“想我淩氏家族當年便是得罪了朝中權貴,才會落得如此下場。有朝一日,我淩落定要重振家業,好好鄙視一番曾迫害我淩氏家族的甚麼所謂的權貴。”淩落攥緊了拳頭,心中忿忿。
“一統,腐朽,分裂,戰亂,九州大地便是如此周而複始,曆史之流必將如此,無甚稀奇。”仿佛身在局外,嚴旭平靜的道。
“大丈夫必當為國為民。嚴兄,眼看這大唐江山朝不保夕,身為大唐子民,你竟可冷眼旁觀,將國之命運置之不顧麼?”
“物極必反,大唐經曆了鼎盛,現今已到了衰落之時,無需苟延殘喘,做垂死掙紮。倒不如隱於江湖之外,居世外桃源之中,不問世事,像那五柳先生一般,過著神仙的生活。”
“即便我們無法定奪乾坤,亦總該在有生之年為江山社稷盡一些微薄之力。阿旭,虧你還是一代大將之後,怎的這般膽怯怕事?”
“唉,我們當真瞎了眼,竟結交了你這樣不成器的朋友。”除了嚴旭,少年們無一不是唉聲歎氣,大搖其頭。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們。不過隨便說說,姑妄言之,何必當真?從今日起,我嚴旭便是你們清濁幫的一員,共商天下事,共拯天下人,這總成了罷?”
“這才是我們所認識的嚴旭嚴大哥。嚴兄,我敬你!”
少年們把酒歎事,高談闊論起來。嚴旭與眾少年聊興正濃,柳靜雨正自無趣,亦無心聽他們說些甚麼,隻是靜靜的看著嚴旭談笑風生的樣子,一言不發。程清瀾發覺,便湊到她身邊,與她閑聊道:“姊姊,妳一定還不熟悉清濁幫的成員罷?要不然,我將他們的身世背景一一介紹與你?”
“挺有趣的,且說來聽聽?”柳靜雨生性嫻靜,卻並非不可親近之人。如若無甚事情,她便獨坐一旁默默無語。倘若此時有人提起話題,她亦有心與之閑敘。
程清瀾立刻來了興致,她素來不喜清靜:“好,先從幫主說起。邢烈,本幫幫主,表麵冷峻,實則內心如火,充滿野性。至於身世嘛,問了很多次,他死不肯說。”
“淩落,沒落貴族子弟,副幫主,生性樂天,善說笑,常常說出甚麼有趣的話語來,定能將我們一個個都笑趴下。”
“江楓,身世不明,性情豪爽,乃是性情中人。”
“石忘川,他的身世適才妳亦聽到了,他在幫裏的主要工作就是負責通信。我與奈何家中都養著幾隻信鴿,忘川亦隨身帶著一些。他身上佩著一枚磁石,如此一來,無論他們清濁幫身在何處,我們之間都能互相聯絡。”
“項斷翼,出身射手世家,家族慘遭滅門,幸則他能逃離出來,幸免於難。箭術精湛,亦能夠百步穿楊,非常人所能及。”
“等一下,這位斷臂少年僅憑一隻手臂,又是如何開弓射箭的呢?”柳靜雨問道。
“這就是他的非凡之處啊。”程清瀾道,“不如我讓他演示一遍。”
“斷翼!”女孩子起身叫道,“那隻大頭蒼蠅老在我耳邊嗡嗡的轉,煩死了,拜托你替我滅了牠。”
“嗯。”斷臂少年爽快的答應道。他抬起僅剩的一隻左臂,端起角弓,嘴銜起箭羽,將箭架在弓上,又將牙齒緊扣弓弦,手臂伸張,目光聚集在空中亂舞的那一點黑影上。
黑影晃動尚未停息,卻隻聽嗖的一聲,蒼蠅擾人的聲響便已不知所蹤。定神細視,原是那黑點早已與箭簇一同釘入牆體中。
項斷翼不動聲色的上前,揮動右臂空餘的衣袖,卷起牆上的翎箭,將其收入箭囊。自始至終,他的神態輕鬆自若,仿佛絲毫不費功夫。
“怎麼樣,厲害罷?”程清瀾頗有些得意,“這可是天下獨一無二的絕技呢。”
說罷,程清瀾沉默了一會兒。
“好像還有一個男孩子妳沒有介紹罷?”柳靜雨提醒道。
“啊,還有麼?”
“就是方才為妳稱作孟婆婆的那位。”
“妳是說少陽啊。”程清瀾的臉頰不覺泛起了彩霞般的紅暈,“這個…姊姊,有些話我想單獨與妳說,我們到外邊聊聊好麼?”
“嗯。”柳靜雨點了點頭,轉身對嚴旭道:“旭兒,我和清瀾出去走走,你就在這兒等我罷。”
“那好罷,妳可要早些回來哦。”嚴旭猶豫了一會兒,道。
“好啦,我知道了,待會兒見~”柳靜雨話音未落,早已為程清瀾連拉帶扯的拖了出去。
“走了啦!”
不過是分別那麼一小會兒,就要這麼難舍難分的,真是受不了。程清瀾心裏嘀咕。
嚴旭一直目送著柳靜雨遠去。待兩位少女走遠,雪狼亦跟隨了主人,隻見眾少年一齊將嚴旭團團圍住,目露凶光。
“你們要做甚?”嚴旭一臉茫然。
“你這家夥,少裝蒜。實話說,那位漂亮得如同仙女下凡的美女柳靜雨真是你師父?”為首的淩落湊上前,貼著嚴旭的鼻尖吐著飛沫逼問道。
“該不會是你的其他甚麼人,譬如結發之妻之類的?”其他人在一旁煽風點火。
“喂喂喂,我說你們的想象太厲害了罷?”
“難道你對她就不曾有過一丁點非分之想,越禮之行?”
“分明是你們自己心懷不軌有所圖謀,反倒串通起來誣陷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啊你們…”
“唉,這樣的女孩子,你若是不好好把握,還真是可惜了呢。”
“你當咱們哥兒幾個都是白癡啊?你那點兒心思還能瞞得了我們?瞎子都看得出來,你看柳大美女的眼神,就像咱們忘川見到奈何,少陽見到清瀾一樣。”
“哎,怎麼拿我來舉例?”
“小子,你說不說實話?不說?弟兄們,大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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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徐徐拂動發梢,綹綹幽香飄轉。兩位麵容韶秀的女孩並肩走在街道上,引來行人驚羨的目光。
“我在六歲那年認識少陽,那時他在一家客棧裏當雜役。客棧掌櫃欺負他,總讓他做很多苦力活,稍有不順便打得他滿身是傷,一天隻能換得一點客人吃剩下的飯菜。我可憐他,在家裏每次吃飯菜都特意留出一些帶給他。我爹是城裏遠近聞名的郎中,我學得點醫術,常為少陽處理傷口,就這般漸漸熟悉了。喏,那裏就是我初次認識他的地方。”程清瀾翹起下巴點了點遠處一家人來人往的客棧。
“這裏就是我家。”程清瀾突然停下腳步,指著一間普通的房舍道,“姊姊以後可要常來陪我玩哦。”
兩個女孩繼續走著,程清瀾接著道:“很久之後,少陽對我說,他爹娘是他親手所殺,因為他們待他不好。他還說,我是這世上第一個待他好的人。”
“柳姊姊,妳說,嚴旭那家夥待妳如何?”程清瀾停止了敘述,轉過頭,仰起臉看著比自己高一些的柳靜雨。
“自然很好啊。若是待我不好,他怎能做我徒兒?”柳靜雨不假思索的道。
“那柳姊姊,妳可知道,甚麼是愛?”
“愛?妳是說,親情之愛,友情之愛,抑或是......”
“愛戀之愛。”不待她說完,程清瀾便指明道。
“愛是三言兩語所能道盡的麼?”柳靜雨微顰秀眉。
“每一個女孩子都希望自己能夠為人所愛,茫茫人海中注定的緣分。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沒有遇到少陽,生命會是甚麼樣子?或許,我真的很幸運。”
程清瀾說著,如沐春風的笑容洋溢在她稚嫩的臉上,幸福而略帶羞澀。
“一個女人畢生最大的追求,便是如此罷。沒有愛的人生,總是缺憾。”
柳靜雨聽她說了這許多,低下頭沉思不語,一手托著尖俏的下巴,目光遊離,清澄的眼眸中似有碧波蕩漾。
溫柔的風在春天的杭州城裏蕩漾開,吹落少女滿懷的思緒,在風中飄飛,糾纏,繾綣。
“有人愛著妳,姊姊,為甚麼妳還是這樣不快樂?”
有人愛著我?
柳靜雨心中一愣。
我不快樂麼?
還是因為我眼中承載著太多憂傷?
“旭兒......”
口中默念著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宛如夢中的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