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放不下。”柳靜雨歎了口氣,幽幽的道。
“......是啊,爹的死,我至今仍無法釋懷。”
“所以你心底那一絲殘存的殺念,成為了你的心魔?”
占據了肉身,替代最初的靈魂,雙重的人格在他體內沉浮。
“或許罷。”柳靖風抬起手,看著掌心已為鮮血染紅的紋路,看著徐徐墜下的血滴,若有所思。
“那一幕,恐怕早已在我心中蔓延出罪惡的根係。欲斷絕,卻始終為其所牽引。”柳靖風苦笑著搖了搖頭,埋首於自己的臂彎之中。
“可是看的那一幕的,不僅是你一人而已。哥,這麼多年了,你還是無法原諒師父麼?”柳靜雨走到他身旁,矮下身與他說道。
柳靖風沒有說話,柳靜雨又道:“適才你說自己是穆空煙,他是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柳靖風因激動而顫抖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很多人都叫我作穆空煙,我不知道為甚麼。他們說我是個殺手,可是我沒有殺人,我沒有!!靜雨,妳快告訴我發生了甚麼!”
“......不要想太多了,哥,甚麼都沒有發生。”柳靜雨抵著他的頭,安慰著他,心中有如被刀一下一下的刺進抽出,痛苦一次一次往複。
“你說,我是不是很沒有用?連自己做了甚麼都不知道。”柳靖風看著女孩含黛若蹙的眉尖,看著她墨如點漆的星眸,道,“靜雨,妳還會認我這個不盡責的哥哥麼?”
“......我們流著同樣的血,不是麼?”
柳靖風的眼眸驀然明亮了起來:“險些忘了,今日是妳的生辰。靜雨,妳要甚麼禮物,哥哥送給妳。”
不可能了。
縱然說著同樣的話,可是你,已不再是從前的哥哥。
那些日子,湮沒在時間的灰燼中,回不去了。
“我要哥哥,我要從前那個心中唯有愛的哥哥。”柳靜雨一字一句的道,“請將他,還給我罷。”
柳靖風先是一怔,隨即慘然一笑,笑容是那樣的蒼白無力,不再有驅散夤夜的力量。
“傻丫頭,妳在說甚麼。哥哥已不是妳記憶中的樣子了。”
柳靖風站起身,拾起淪落於殺戮之中的九龍刀,將其收入刀鞘。
“倘若妳不能原諒我這個九龍派的不孝弟子,那就忘了我罷。”
他再一次選擇了離開,抑或可以稱之為逃避。
淒惻的風雨舞亂少女如雲的秀發,矇矓了她幾許悵惘的視線。
她看到空氣中的陰霾有如霧靄,這般的氤氳,讓她迷失了自己,迷失了那個人的痕跡。
樹影婆娑。破碎的天穹下,少女又一次經曆了離別。
風雨糾結,正如他們的名字一般,交會而後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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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人海中盡是不相識的背影,目光在過往行客間蹀躞,始終尋不見那一襲藍衣舞動的輕逸。
早知如此,何必待到今時苦苦追尋?
呼喚她的芳名,等待一個回應,回應他的僅是久久的沉寂。
視線離開刹那,是否等同於失去一個永恒?
他不知,又有誰知?
不知靜雨知曉此事,知曉她哥哥的近況,該會如何?傷悲,怨憤,抑或無言?
原諒我向妳隱瞞這一切,我隻是想讓妳看到一片淨澈無邪的雲天。
可惜現今,已不能如願。
少年奔走於街巷之間,一心念著少女的笑顏。唯恐笑顏逝去,眉間更平添幾分幽怨。
已至東午巷,遍地屍骨未寒。少年正自哀默,欲尋回心中所念之人,卻聽得身旁一個女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喊:
“娘,您醒醒啊,娘!女兒不孝,女兒未嚐給您老盡盡孝道,您卻要先女兒而去麼?娘!”
言語淒切動人,少年心中不禁為之一顫,循聲望去,隻見一名身形嬌小,滿頭銀發的女孩子抱著她奄奄將息的娘親,淚流滿麵。
沈傲雪?少年認出了女孩子,忙走到她身邊。“小雪......”
“旭哥哥,你快救救我娘,我求你了!!”女孩子見友人來到,盈滿淚水的眼眸中霎時放出光亮。
少年俯身察看,方才發覺婦人身上並無一處外傷,卻已氣若遊絲,想來應是柳靖風沛莫能禦的內力所致。婦人似欲言語,少年不敢怠慢,掌心抵上婦人後心,覺察其五髒俱已破碎,隻得將些許真氣輸入她體內,使其稍有醒轉。
“娘!”女孩喚了一聲,淚水暫時止步。
“孩子......”婦人緩緩睜開眼,無力的道,“看來,娘是無法...照顧妳一輩子了!”
“娘,都是女兒不好,女兒沒能保護您,女兒沒......”
“罷了,一切都是天意。感謝老天還能讓妳留在這世間,娘卻......不去不行了。”
女孩晶亮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無言相對。
“阿旭啊。”婦人喚過少年,少年傾耳以聽,“我們家傲雪自小體弱多病,你代我好生照料她...照料她一輩子......”
“伯母放心,小侄定當盡力!”少年緊握婦人漸漸失去體溫的手,誠摯的道。
婦人笑了笑,眼光逐漸迷離,最終瞑了目,溘然長逝。
“娘!!!”女孩緊緊抱著娘親尚留餘溫的身體,縱情哭泣。
淚水彙成雨,打在他心頭,竟是這般沉痛。
“節哀罷,小雪。”眼見女孩淚流已久,嚴旭緩緩開口勸道。
“你打我一下罷。”沈傲雪稍稍止住淚,聲線發著顫道,“但願沒有痛感,這樣醒來......我就能看到娘在我身邊了!”
沈傲雪方說完,又忍不住掩麵而泣。
女孩璀璨的銀發反射著太陽的光,刺痛嚴旭的雙目。
“......夢不會醒了。”嚴旭沒有動手打她,隻是輕輕的道。
“...是啊,娘常說,人生如夢。夢醒了,一切就結束了。”沈傲雪自言自語道,“可是我的夢,為甚麼還沒有結束?為甚麼還要繼續這般痛苦?”
“令堂的夢已醒,我們還是盡早將她入土為安罷。”嚴旭道。
“娘沒醒!你看到了麼,她隻是睡著了......”沈傲雪固執的道。
嚴旭看過去,沈夫人的嘴角還殘留著一抹笑意。
不錯,她隻是睡著了,睡得如此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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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的痛楚遠不及心中,觸目便是一片殷紅。少女悵然若失的彳亍著,不知何去何從。
雨盡了,猩紅卻未能褪盡,若隱若現的血色與殘陽一同在黃昏下閃動。
“是她!就是她!”一群漢子提著刀棍,向柳靜雨處奔來,“是她殺了咱們弟兄!”
柳靜雨抬首,觸及他們眼中的烈烈火光,不禁隱隱灼痛。
愁絲更上一重,難以平複。
“妳就是穆空煙的同夥?長得倒是漂亮,可惜留妳不得。”為首的一個漢子下令道,“殺了她。”
刀槍棍棒紛紛襲來,眾人隻覺藍影一閃,柳靜雨早已避開,飄出了兩丈開外。
“小丫頭,看老子治不住妳!”眾漢子再度欺近,柳靜雨輕易閃過,藍衣飄動,縱身躍上枝頭。
漢子欲再上,隻聽一個緲如仙樂的聲音翩然而下,不驚輕塵:
“所有仇恨的人們啊,請聽我一言。逝者已矣,我為此而哀。殺人之行雖非我之所為,卻是家兄之錯。蒼天在上,我等有負於人,我願為他承擔一切罪過。”
水色芙蓉幽然而落,柳靜雨半跪於地,俯首避開眾人視線,道:“請動手罷。”
眾漢子麵麵相覷,似是為眼前少女驚為天人的氣質所震懾,不出一言。為首大漢提刀上前,竟不能近身,阻隔於七尺之外。柳靜雨波瀾不驚的麵容,無可侵犯的神聖,宛若仙子下世,挽救蒼生。
細密而修長的睫翼微微顫動,猶如初學的稚鳥欲展翅飛去,又在風中瑟縮。暗流在眼底翻湧,隱藏於睫羽下,神光離合間,透露出幾分隱忍與不舍。
方圓七尺內流光浮動,柳靜雨置身其中,氣概超然。恍若無上女神,感召天地。
眾漢子近前不得,亦不曾後退,僅是呆立當地,不知該當若何。
一架馬車急馳而過,驚起一陣旋風。那車以金玉珠寶修飾,華蓋彩幅,又由西域騏驥駕馭,並有幾騎人馬護衛其側。整座車熠熠生輝,華彩奪目,自是達官貴人所乘之騎。
馬車駛過柳靜雨身畔,秀發藍衣因風而舞。車中人透過車窗所見,眼中盈滿笑意。
驀然止於柳靜雨身後幾丈處,玉簾挑起,車中走下一名年約不惑的男子,錦衣華服,氣度不凡,款款向她走來。
柳靜雨無暇理會,任其攔在身前。但見眾漢子大驚失色,紛紛擲下刀棍,叩首而呼:“草民叩見王爺!”
“嘖嘖嘖。”王爺負手而立,睥睨著眼下漢子,“幾個大男人淩辱一名弱小女子,真乃大丈夫所為。”
“草……草民知罪,請王爺恕罪!”眾漢子匍匐在地,戰戰兢兢的道。
“恕罪?叫本王如何恕你們的罪?一群無恥之徒!”王爺低啐一口,臉上寫滿輕蔑。
“王爺,是那妖女……”一漢子欲出言辯駁,迫於柳靜雨的美貌及王爺的淫威,隻得將後半句生生咽下。
“那姑娘如何?胡言亂語,罪加一等!”王爺冷哼一聲,高抬起腿,足上麂皮靴在那人頭上狠狠一蹬,直將那名漢子踢翻過去。
“將這群狗東西給我斬了,記得拖遠一些,休讓賤血弄髒了本王的衣服!”王爺叱道,幾名侍衛應聲上前,欲擒下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