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青兒發怔,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對夫妻。那女的殷切地說:你不認識我們啦?小葉,你在398農場那會兒,咱不挺熟的嗎?我老伴兒許有貴,那會兒還當場領導幹部來著?

青兒愣住,眼睛慢慢移向那男人。沒錯,眼前這個糟老頭,正是當年在398農場作惡多端、威震八方的許大馬棒。

往事紛至遝來,青兒一陣神思恍惚。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將眼前這對可憐兮兮的老兩口與當年邪惡的中年夫婦聯係在一起。救死扶傷,人道主義職業的本能,讓她不能將自己等同於常人。她雖一臉淡然,沒有甩手就走的意思。

許妻將病曆塞到青兒手上,許大馬棒低眉順眼,隻會諂笑。許妻嘮叨說:從老許這病確診,咱就尋思著,這得上省城大醫院啊,得找好大夫啊!咱就想,你和韓大夫那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又是大醫院主治醫生,老許手術擱你倆手上,咱就放心啦!

青兒聽著許妻的嘮叨,翻開病曆,隻見上麵寫著:睾丸癌。她不禁抬頭看著許大馬棒,他正衝著她點頭哈腰,諂笑不已。見青兒看他,便立刻抬頭,顯現出哈巴狗似的可憐狀。

青兒合上病例,還給了許妻,問她手術時間。許妻告訴她是下周一。青兒安慰她說,手術並不複雜,為她丈夫主刀的孫大夫也是經驗豐富的人,要他們放心。說完,她沒看許大馬棒,衝著空氣微微點了一下頭,雙手插進口袋,就要離開。

誰知許妻卻跟著她,哽咽著讓她幫忙給醫院打聲招呼。由於他們收入較低,一時籌不出手術費,能否先做手術後交錢,並保證在一月內交齊費用。她還一個勁兒地向青兒道歉,過去許大馬棒做了很多對不起她的事兒,求她高抬貴手,幫他們一把。

青兒臉上毫無表情地聽著,許妻可憐巴巴地看著青兒,一臉淒惶。正當許妻感覺無望時,韓陽走了過來。兩人像見了救星一樣,圍著韓陽叨嘮著沒完。青兒一臉淡然看著,轉身離去。

許妻回頭見青兒要走,趕緊跟過來,熱情地從長椅上抓過塑料袋往青兒手裏塞,巴結說:沒別的,這都是咱家種的。

青兒推辭著往外走著,許妻顛兒顛兒地一路跟著套近乎。她不知道說些啥好,一會兒問她跟韓陽的事兒咋樣了?一會兒又說雷雷在深圳那邊犯了點事兒,被判了兩年。

青兒淡然地將塑料袋放到走廊長椅上,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了。許妻一臉委屈地看著青兒背影,拎起塑料袋抱在懷裏,可憐兮兮的。

青兒背著挎包,手習慣性地插在兜裏,慢步走過醫院大堂。路過交費處,她意外遇見了陪家人看病的大頭。

青兒表情平靜地向打頭問起了雷雷的情況,大頭告訴她,雷雷從深圳去了海南後,便再也沒有了消息。兩人正聊著,韓陽叫青兒同他去一趟市裏,說是院長的意思。

大頭和韓陽禮貌性的相互點了點頭。大頭看見韓陽一隻手做著手勢跟青兒說著什麼,一隻手像是非常習慣地從後邊攬著青兒的腰。大頭的表情越來越冷,轉身離去。

青兒和韓陽並肩坐在出租車裏,她看著車窗外,兩眼茫然,無限惆悵地說起了許大馬棒的事兒,韓陽怕觸及青兒過去,沒有說話。兩人看著窗外紛紛後退的街景出神。

韓陽和葉青兒成了醫院的骨幹,院長動輒就拉著他倆陪達官顯貴吃飯。一群人走出電梯,向飯店大堂走,韓陽的BP機突然響起,他摘下BP機正要看,猛一抬頭,不禁怔住。隻見雷雷從大堂的斜次裏走過。他一身剪裁得體的名牌西服,舉止穩重,但那種骨子裏透出的庸懶和敏捷相混雜,使他顯得很另類,很酷。

雷雷走向電梯,青兒沒看見他,隨著院長往餐廳裏走。韓陽跟雷雷打了一個照麵,雷雷像是不認識他,臉上毫無表情。電梯門緩緩關上。韓陽呆站著,餐廳門前有人喊著:韓醫生,院長叫你呢!韓陽這才機械地轉身,走了幾步,他突然拔腿沿著樓梯就往下跑。

雷雷掏出鑰匙打開車門,正要上車,韓陽匆匆趕來,他走近雷雷,不敢確認地問:雷雷,是你嗎?

雷雷回頭看著他,淡然說道:韓醫生,你好,有事兒嗎?

韓陽心情極為複雜,現在是他和青兒確定關係的最敏感時期,雷雷的突然出現,令他大亂陣腳。韓陽因為緊張而有點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什麼。

雷雷一動不動地看著韓陽,靜靜地等著他說話。雷雷的冷漠讓韓陽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都不說話。雷雷重複著問,有事兒嗎?韓陽尷尬地搖著頭說,沒有,就是很長時間不見了,想知道你近況。

雷雷聞言一笑:我很好,謝了。說完,打開車門,坐進車裏,關上車門,再也不看韓陽。

韓陽呆呆地看著雷雷倒車離去,一動不動。

雷雷神情淡定地開著車,聽著車內收音機裏播報股市行情。突然,他的大哥大響起,他拿起電話,語氣沉穩,語言簡潔地說完,掛了電話。這時,收音機裏傳出流行音樂,他伸出手調到了新聞頻道。他毫無表情地聽著新聞播報。

葉青兒和韓陽從飯店出來,在路邊等出租車。韓陽顯得非常不安,他猶豫著是否將雷雷出現的事兒告訴青兒。韓陽的反常並未引起青兒的注意,她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

遠處,一輛出租開了過來,青兒提起精神,準備招手。

韓陽突然叫道:小葉。青兒忘記招手,轉身看著韓陽,韓陽看著她清澈平靜的目光,一下子失去說出真話的勇氣。他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你著急回家嗎?

青兒看著他問,有事兒嗎?韓陽囁嚅著說,他的房子分下來都好長時間了,一直想請她幫著參謀參謀怎麼裝修。要不趕著回家,一起去看看吧?

青兒衝他淡然一笑,搖頭說,她不懂,還是不去了。說著,她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回過頭問韓陽:你去哪兒?

韓陽沒有說話,青兒的漠然使他再次失去勇氣。

老雷和妻子頭發花白,已是老人了。兩人坐在客廳無聊地看著電視,老雷嘮叨說,兒子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這麼大人了還是沒個穩當勁兒。雷母護犢子,替雷雷辯解說,他生意上忙,別老看著他不順眼。

兩人正說著話,門鈴響起,雷母起身開門,見雷雷微笑著站在門口,雷母眼裏含淚地笑著,伸手拍著兒子的肩膀。

老雷看著兒子,眼睛一陣暈眩。他極力想站起來,可身體卻有點顫抖。雷雷見狀趕緊放下手中東西,過來扶住父親,朗聲道:爸,我回來了,身體好點兒了嗎?

老雷內心激動不已,卻極力掩飾著。他顫巍巍地坐下,沒看兒子,可語氣裏卻全是關心,還帶著點急切: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讓你媽也好有個思想準備。

雷母推了推兒子,笑著責怪道:是啊,你爸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一激動出個好歹怎麼辦?

雷雷在父母麵前顯得比從前懂事乖了很多,他笑著說:我一處理完公司的事兒,就立刻往回飛,到飛機上才想起沒給家裏打電話。

老雷想跟兒子單獨談談,他對雷母說:你去給兒子做飯去。

雷雷不想讓母親勞累,忙說自己已經吃過了。雷母看著兒子,心疼地問是不想吃自己做的飯了?

雷雷忙不迭地說,做夢都想母親做的飯。雷母聽了喜滋滋地進了廚房。

老雷和兒子談起了改革開放,沿海那邊經濟發展的事兒。接著嚴肅地問:海南那事兒跟你一點關係沒有?

雷雷說:多虧著董叔叔及時提醒,我少賺了幾十萬,沒趟那渾水。

老雷感歎說:現在搞市場經濟,個人欲望泛濫,年輕人沒有定力,很容易失足,其實還在個人自身修養啊,一個貪字一個色字。

雷雷聽了微微一笑,沒有吱聲。

老雷問:小子,又嫌你老子說教了?

雷雷搖頭說:爸,這倆字我都沒興趣,海南那種地方,我要有一點貪欲,早完了。

老雷很是欣慰,父子倆又談起了雷雷的個人問題。雷雷看著父親,聲音艱澀地說:爸,您和我媽想讓我給雷家傳宗接代,可能很難了。我這輩子,不想這個了。

雷母偷偷聽見,心裏一陣難過。她端著飯菜出來,放在餐桌上,漫不經心地說,她打聽過,青兒跟他分手,是迫不得已。

雷雷不願意舊事重提,一家人默默地吃著飯,氣氛顯得很壓抑。

青兒拗不過韓陽,跟著他參觀單位分的兩室一廳的新房。房間簡單裝修了一下,隻是還沒有擺放家具。

韓陽想讓青兒給他的房間裝修提個建議,青兒告訴他自己一竅不通,讓他去華華家看看。青兒在前邊走,韓陽在後邊跟著。韓陽喝了幾口酒,遭遇雷雷後受了刺激,心裏火燒火燎的,直想找機會把他和青兒的事情說清楚。他長期壓抑慣了,加上兩人都很敏感內向,太長時間形成的格局難以打破,使一切話語表白起來顯得異常艱難。

突然,青兒的BP機響起,她看了看說,是病房找她。她猛一回身,差點撞著身後緊跟著的韓陽。韓陽急忙一把扶住她,手直哆嗦,眼神火辣。青兒一門心思隻顧急著找電話,並沒有注意到韓陽的神情,問道:你這兒安電話了嗎?

她沒等韓陽說話,看見電話就奔了過去。韓陽心潮起伏地躲進廁所,猛地用冷水往臉上潑,迫使自己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