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4.屠夫韋一刀(2 / 2)

韋一刀說完,又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把腰包從後麵挪到前麵的肚皮上,拉開鏈子,取出一疊大鈔,然後一張一張地數,數到第十五張時停了下來,瞥了我一眼說,你再數數!

麵對這些皺巴巴油膩膩的大鈔,我反而怔住了,不曉得是接過來還是不接好。我盯了一會才放下蛇皮袋,伸出有些微抖的手,哆嗦著把錢接了過來。然後還是一張一張地邊摸邊數,盡管我念數字的聲音有些發抖,有氣無力的,但還是堅持念到十五了才停頓下來。

是錢吧?夠數吧?不是假錢吧?韋一刀狠吸了一煙,揶揄地說。我掂了掂手上的鈔票,說你這錢,怎麼這麼濕膩膩的?韋一刀又笑說,人家說你是個笨鳥,真是不假。你鳥仔也不想想,我們殺牛佬的錢哪有不油不膩的呢?呃!再說了,下那麼久的雨了,到處濕巴啦的,錢不潮濕才怪哩!牛蛋,一會你可不能跟我老婆亂說,我跟她說是買一千二,牛老了。

捏著錢,又聽了韋一刀的話,我終於感到踏實了。小心翼翼地把錢塞進西裝的內兜裏,然後把身上的雨衣脫了,又把蛇皮袋擱到門邊,垂下頭說,我餓壞了,有什麼吃的嗎?

謔,還以為你就要走了,不吃東西了哩。老子就曉得你鳥仔是餓得半死了,還強卵!韋一刀說著把米放進了電飯鍋,又把一隻不鏽鋼鍋擱在飯桌上的電磁爐上,插上了電源,嘀嘀地摁了幾下,鍋頭立馬就滋滋地叫起來。

韋一刀還往火盆裏加了木炭,然後叮囑我坐近去烤火,把濕衣服脫下來烘烤。說完又忙他的活去了。坐到火盤旁邊,這時我才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渾身像要散架一樣,尤其是兩條腿,好像都不是身體的一部分了。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高桶水鞋從雙腿上脫下來,有些潮濕的襪子發出一股惡臭。我先把兩隻桶鞋的口子對著火盆烤了一會,又把一雙臭襪子脫下來,一手拎一隻襪子伸到火盆上烘烤。

韋一刀把幾筐牛肉和女人送上了電動三輪車,看工仔開出門了才又提一把牛雜碎回到廚房。這時候他看見,我雙手攥住臭襪子仰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一絲涎液掛在微張的嘴角上。他禁不住嘿嘿笑出了聲,又不幹不淨地罵了一句。電磁爐上的水鍋冒著蒸汽,香氣彌漫。他趕忙趕忙往鍋裏加了水,又往火盤裏加了木炭。然後動手切了一大碟盤牛身上好吃的部位,比如牛黃喉牛犍牛百葉之類的,拌上佐料,擱在飯桌上。準備完吃的,韋一刀又從屋裏提了雙皮鞋出來,放到火盆旁邊,然後把我從酣睡中推醒。

被韋一刀從沉睡中弄醒時,我驚得哇地大叫了一聲。我急忙睜開雙眼,定了定神,又伸手摸了一下內衣袋裏那一疊錢,見還是脹鼓鼓的,才緩過神來問韋一刀:現在幾點了?

嗨,還早著呢。你先穿上皮鞋,然後洗把臉,我們吃早飯吧!韋一刀用一種少見而平和的目光盯住我。

這雙皮鞋……是誰的啊?我疑惑地說。

不是我的還是誰的呀?穿上吧。韋一刀說。

我看見自己的水鞋還是濕巴巴的,穿起來肯定不舒適。猶豫一會才把一雙裸腳伸進皮鞋裏。我站了起來,跺了跺腳後便晃進了衛生間。閉上雙眼舒舒服服地撒了泡尿又洗了把臉回到飯桌邊,揭開鍋蓋一看,不禁嚇了一跳。火鍋裏竟是滾動著滿滿的一鍋動物眼球。那些如小雞蛋般大小的眼球,在滾開的湯水裏不停地翻滾跳躍。我仔細一看,那圓圓的是眼球,白白的是眼珠,中間黑黑的是瞳仁。這麼多眼睛擠在一隻鍋裏翻騰,這是我從未看到過的景象。我真的被嚇住了,整個人呆呆地站在桌子旁邊。

韋一刀似乎感覺到了我的驚恐,嘿嘿笑說,怕什麼鳥羅,不就是些動物眼睛嘛。有牛眼,有豬眼,有馬眼,還有狗眼羊眼。算你鳥仔有口福了,老子一個月也才吃得上一兩次呢。

我遲疑地坐下來,雙眼還是忍不住盯住鍋裏頭看。一想到明後天岔角的眼睛也要被放到這個鍋裏去煮時,我忽然感到一陣惡心,甚至有點想吐。韋一刀曉得我還不是太習慣吃這些動物的眼睛,便把另外一些牛雜碎放進火鍋裏,然後撈起來放到我的碗裏。

兩碗飯下肚後,我漸漸恢複了體力,人也精神多了。韋一刀提出讓我陪他喝一點酒,他聲稱酒是自己泡的,能滋陰壯陽。我聽了不表示同意也沒說不喝。其實我是有點酒量的,要是真喝起來也能喝斤把自釀的米酒。然而我的肺病剛剛治愈還在恢複中,而且現在要出遠門了,我不能不有所顧忌。猶豫再三,我隻同意讓他倒了半碗的藥酒。

韋一刀率先舉起酒碗,興奮地說,來,為了我們的合作成功,幹杯!

我默默地舉起了酒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