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7.酒量是這樣喝出來的(2 / 3)

隻有一個人始終沒有加入到嘲諷韋一刀的行列,此人就是我的母親韋桂蘭。因為同姓,韋桂蘭平時稱他韋哥。本來她應該是叫他乃高哥或者乃哥高哥什麼的,但是念過初中的她覺得他名字後麵這兩個字難於啟齒。那個乃和奶字同音,意思就成了高的乳房。因為家裏時常有工作隊員進駐,韋一刀的到來開始並沒有引起她特別的注意。按照當地的習慣,下鄉的幹部就是家裏的客人,不僅要按當地的禮儀來對待,而且客人也要入鄉隨俗,聽從主人的安排。為此,剛來的那些天,韋桂蘭早晚都要給韋一刀打洗臉洗腳水,還要幫他洗衣服。這些特殊的禮遇讓他感到頗不自在。他曉得,韋桂蘭是東家工作量最大的人,是這個家庭的頂梁柱。她每天除了參加生產隊幹活之外,還早挑水晚種菜,洗衣服帶孩子。為此,在韋一刀的強烈要求下,他不僅爭取到了免去她為他打洗臉洗腳水的活,他還主動幫她挑水種菜,分擔了一些家務活。

相比之下,東家比較悠閑的人便是我的祖父黃金寶。自從我奶奶病逝以後,才五十多歲的他每天的任務便是帶兩個孫女兒,養兩頭豬,早晚各煮兩頓飯,偶爾也會熬一兩鍋土酒。其餘的時間,黃金寶不是找人聊天喝酒,就是到殺牛坪或田邊地頭去轉悠。由於黃金寶早早就退居二線,黃永平實際上就成了一家之主,他每天除了忙隊裏的事外,就是照顧好水牛王圖額,有時也會上山下河去,施展他的捕獵絕技,弄點野味回來改善家裏生活。

僅僅是因為喝不了酒韋一刀就受到黃家父子的嘲弄,這件事很讓韋桂蘭有些打抱不平。因此,當韋一刀把孩子們辱罵他的土話向她谘詢時,她頓時就羞紅了臉。要不是他的再三要求,她肯定不會把閹牛真實的意思告訴他。其實這件事也很讓她為難,她曉得給他起花名的就是自己的丈夫,孩子們隻不過是傳聲筒罷了。

不過,令韋桂蘭料想不到的是,韋一刀聽了她的解釋之後,非但沒有生氣,也沒有尷尬的樣子,反而平靜地說,嫂子,我一定要學喝酒。

我母親韋桂蘭當時聽了以為韋一刀是說氣話,並不怎麼在意。殊不知,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韋一刀的舉動確實讓她嚇了一跳。

晚上剛入座,韋一刀就主動當起了斟酒的角色。他相繼給兩位男主人各倒滿了一碗酒,之後,也往自己的碗裏斟了滿滿的一碗,然後謙恭地說,從今天開始,我要拜你們為師,跟你們兩位學喝酒。你們不反對吧?

黃家父子一時都被韋一刀的動作和話語弄懵了,他們疑惑地看看他,又麵麵相覷。隻有韋桂蘭心裏有數,說爹,你們這是怎麼了?喝呀!

黃金寶受到兒媳的提醒,訕笑一聲,拿起羹匙舀起了滿滿一匙酒說,好,好,你喝酒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來,我先敬你!

你敬我一匙,我敬你一勺。這是我們桂西北紅河沿岸一帶待客喝酒的一種方式。主人家父子倆的頭四匙酒一下子就把韋一刀給打昏了頭,一碗酒下肚,他就醉倒了。黃永平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來,便又和父親黃金寶喝開了。隻有韋桂蘭記得,除了一碗酒,這個晚飯韋一刀幾乎沒有吃下什麼飯菜。半夜裏,韋一刀果然餓醒了。當他打著手電筒四處找水喝時,韋桂蘭便悄然出現在他身邊,小聲地告訴他鍋裏還有熱飯菜。她把他帶到廚房,拉亮了電燈,又掀開了鍋蓋,拎出一隻裝滿飯菜的大碗,遞到他的手上。

第二天吃晚飯時照例又要喝酒。為了熱鬧,我父親黃永平把寨小學的譚老師也請來了。譚老師家在鎮上,一個人在牛軛寨教書,他人緣好,大多數日子都是吃百家飯。今天這家喊,明天那家請,而他吃得最多的還是我們黃家的飯。這天晚上黃永平特意去紅河裏撒了幾網,弄回來幾條巴掌大的魚,又叫女人炒了一盤黃豆,四個男人就開喝起來。

昨天晚上讓韋一刀意外地脫手,沒能“殺牛”成功,讓黃永平心裏不太舒坦。牛軛寨男人說的殺牛,是說一個人喝酒倒下不醒人事了,而且還要吐得翻江倒海,這樣的境界才稱得上是殺牛。韋一刀雖然醉了,但沒有吐出來,這讓黃永平感到有些意外。他曉得,一個人醉而不吐,那就意味著他將是一個可塑之酒材,將來有可能酒途無量。為此,他的目標是想讓韋一刀殺牛一次,好讓寨上的人們覺得,閹牛就是閹牛,閹了就不可能再雄頭了。

隻有韋桂蘭揣摩得出黃永平的心思。趁做菜時韋一刀進來幫她添柴的機會,先要他把一大碗米湯喝了,免得空腹喝酒容易醉。喝米湯時韋一刀還發覺裏邊還拌了些白糖,他感覺就像是喝了一大碗牛奶。他曉得,在物資緊缺的時代,對於一個哺乳期的農村婦女來說,能吃到白糖也是不容易的,而樂意把白糖拿出來給別人吃更是不易。

今晚要是你喝不得酒,不要急,也不要裝牛,嫂子幫你喝。韋桂蘭說,他們父子倆就愛欺負喝不得酒的人,可惡死了。

雖說我母親韋桂蘭自稱是韋一刀的嫂子,但實際上她的年齡比他還小兩歲。農家女人結婚早,還生了兩個孩子,看起來自然有些老相。不過,因為黃永平年紀比他大幾個月,他自然可以稱她作嫂子了。聽說她要幫自己喝酒,韋一刀就高興地說,嫂子,你真的願意幫我喝酒啊?

韋桂蘭說,你先放開喝吧,你要是真的喝不下了嫂子再幫你。

這天晚上先醉倒的竟然是譚老師。因為譚老師第二天還要上課,我祖父就叫我父親先送他回學校。韋一刀欲跟黃永平去送譚老師,黃永平沒讓他去,他說譚老師個子小,不到一百斤,必要時把他扛在肩上就行了。

這樣,飯桌邊就隻剩下我祖父和韋一刀。女主人韋桂蘭坐在門旁,一邊給不足歲的二女兒喂奶,一邊看動靜。看見韋一刀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的,雙手還不停地往臉上抓撓。黃金寶便嘿嘿地樂起來,說韋技術,我們也不要等永平了。來,先分你那碗酒,我們喝!

韋一刀定了定神,爽快地說,好,黃叔你好酒量,小韋先敬你!說著他把滿盈盈的一碗酒一分為二,先雙手遞一半碗給黃金寶,自己跟著也抬起了酒碗。剛要往嘴邊送時,韋桂蘭說,爹,韋技術喝多了。要不我先幫他喝,等會我再幫你喝。

黃金寶瞥了兒媳婦一眼,不悅地說,不得不得,你喂奶。韋技術人家還喝得哩!

不曉得過了多久,當黃永平回到家時,隻見妻子一個人正坐在桌邊自斟自飲。他疑惑地問道,爹呢?韋技術呢?

都喝醉了。女人說,都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