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7.酒量是這樣喝出來的(3 / 3)

黃永平心有不甘地說,我去叫閹牛,不能這樣便宜了他!

女人說,你還想喝那我陪你喝吧!人都醉了,難道還要把人家從床上拉下來呀?

黃永平有些氣惱地說,你怎麼能護他呢?這些鳥幹部喝不得酒也敢來牛軛寨指手劃腳,他還嫩呢!

就這樣,韋乃高在牛軛寨經曆了一段時間的“酒精考驗”,終於鍛煉出了一口好酒量。他先是一個人可以和東家父子中的某一個人一對一地喝,到後來,有時候也能夠一個人把東家父子倆都喝倒了。至今,每當韋乃高想起那段日子時,他心中依然充滿了驕傲和懷念。

不到半集電視劇的功夫,韋米蘭洗完了澡披著一頭香噴噴的散發下到廳堂。

韋一刀憐愛地盯著女兒說,黎軍他都忙什麼呀?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你不在家他也不過來吃飯,陪我喝口酒。

韋米蘭噘嘴說,他呀,全鎮的幹部就他最忙了,聽說今天又破什麼鬼案去了。爹,告訴你一件事,牛軛寨那頭牛王昨晚被人家偷走了!

韋一刀心頭一震,故作驚詫地叫了一聲說,是那頭叫什麼岔角的水牛麼?唉,都老菜牛了,留下來也不成種了!

韋米蘭說,爹,你怎麼這麼說呢?牛主人家都急死了。那頭牛真是他們家的寶貝!

寶貝個鬼啊,你別聽他們的,丟了才活該。前些年我們畜牧局願出五千塊收購它,那個獨眼龍就是硬死不給,可惡得很。後來局裏要派人下去觀察,他們也不配合。真是活該!韋一刀忿忿然。

爸,你,你真是冷血動物!韋米蘭生氣地又上樓去了。

韋一刀目送女兒上了樓,禁不住一陣竊喜。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被上衣服,心裏樂滋滋地來到屋後邊的牛欄。他拉亮電燈打開門鎖,滿臉笑容地出現在岔角跟前。他試圖伸手去摸岔角的鼻子,然而卻被岔角兩隻暴烈的紅眼瞪住了。隨著一聲響鼻,牛王猛地一晃頭部,差點把牛角尖挑進他的胸膛裏。要不是鼻子上套上繩索,韋一刀或許就難逃厄運了。受了這一嚇,韋一刀早已魂不附體,頓時酒意也沒有了。

韋一刀定了定神,把裝有稻草杆的塑料盆端到岔角跟前,溫和地說,岔角,你餓壞了吧?我給你送好吃的來了。你別嫌我臭酒,我不騙你,以前你的父親圖額還喝酒哩。嗬嗬!岔角聞到了一種久違的稻草的氣息,它忽然感到餓了。但它並沒有放鬆警覺,仍然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兩隻寬大的鼻孔不停地翕動。它腦子裏在急速地運轉,不停地判斷,眼前這個老家夥他值得信賴嗎,盆子裏的稻草是不是可以吃呢?憑它的直覺,這個光頭佬不是什麼善類,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它眾多同類混合的氣味。這種氣味,隻有同類受傷流血或是生產的時候,它才會嗅到。這種氣味,不僅誘發了它的諸多記憶,同時也觸動了它身上那些最敏感的神經。

在岔角十六歲的經曆中,它為了爭奪領地和母牛,曾經和別的同類發生過無數次的搏鬥。雖說幾乎每一次都是它贏得了勝利,但那些落荒而逃的同類身體傷口上流出來的血液,在空氣中仍然散發出刺鼻而血腥的氣味。有幾次,它那些可憐的同類就是在它尖利的大角和它沉重的身體撞擊之下倒地斃命的。生命場上充滿了血腥和殺氣。現在,那種遙遠的殺氣和記憶,就是從跟前這個滿臉堆笑的老家夥身上散發出來的。

然而,稻草噴香的味道似乎淹沒了一切。轆轆饑腸毫不客氣地在岔角空闊的肚子裏蠕動哀號。一股唾液隨之溢出了腺孔,爬滿了它寬大的舌頭,漸漸地盈滿了整個嘴巴,最終嘀嗒落地。

吃吧,岔角。好樣的岔角,快點吃吧!韋一刀不失時機地捕捉到了岔角饑餓的表情,那張肉嘟嘟油乎乎的嘴巴在呼喚著煽動著。

岔角又一次疑惑地盯著韋一刀,這個家夥又再一次呼喚它的名字了。雖說他呼喚它的名字時口音很別扭,但是他畢竟確確實實是在叫它的名字。在牛軛寨,岔角的名字家喻戶曉,連三歲小孩都曉得叫它,尊重它。不過現在,它遠離了牛軛寨,這個陌生人為什麼還曉得叫它的名字呢!而且這個人叫它的名字時是多麼的親切,這種親切感讓它有些久違了。

和別的水牛不一樣,牛王岔角區分人的善惡,是以能否稱呼它的名字來判斷的。那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天,岔角隨牛群來到後山的草場上,為了追逐一頭妨礙它行事的小公牛,它們一起闖入到一片森林裏。不幸的是,逃竄在前頭的小公牛被一夥盜牛賊給捉住了。那些盜賊看到岔角跟上來後,便一齊朝它包圍過來。其中的一個老家夥還使出了軟招,嘴裏一麵親切地呼喚它,雙腳卻在一步步向它靠近。眼看那隻老手就要抓住它的鼻繩了,這時它才忽然警覺起來。這些家夥不僅穿著與寨上人不一樣,而且對它的稱呼和寨上人也是天壤之別。一念之間,它猛然從鼻孔裏噴出一股熱氣,迅速低頭翹角,四蹄一個前躍,把那個靠近它的老家夥撞了個仰麵朝天。趁那些盜賊慌亂之時,岔角又快步衝向那個牽住小公牛的家夥。那人生怕吃虧,丟掉牛繩撒腿就跑,小公牛因此也乘機逃脫了。

此時此刻,饑餓已經戰勝了一切。岔角來不及多想便伸出鼻子嗅了嗅,終於低下頭小心地將大嘴伸進盆裏,然後大口地咀嚼起稻草來。站著的韋一刀也擔心岔角受到驚嚇,並沒有把盆子放到地上。看見牛王有節奏地咀嚼著草料,他的心裏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慢慢吃吧,岔角。多香多脆的稻草啊,連我都想吃一口呢。韋一刀喃喃地說,岔角,你曉得不,為了見到你,我費了多少心思啊!都是那個可惡的獨眼龍搞的鬼,他老是霸住你,不讓我去看你,也不讓我靠近你。那個獨眼龍為什麼不挨雷劈啊!

說到這裏,韋一刀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顯然,他太記恨獨眼龍了。盡管是麵對岔角,可是一說到那個名字,他的心頭就像是被刺痛了一下。這種天然的反應來自於他耳朵上的那個刀疤。因了這個刀疤,他才被迫離開了他耗費數年心血的牛王,才離開那個讓他夢牽魂繞的牛軛寨。

岔角,你曉得你是誰把你培育出來的麼?是我韋乃高啊!是我把你父親圖額和牛軛寨最健壯最漂亮的母牛搞到一起,才生出你來的。每年春天,我都把你父親圖額和母牛帶到深山裏,找一個草肥水美的地方,讓它們單獨在一起度蜜月。岔角你曉得嗎?你就是這樣被我韋乃高製造出來的。嘿嘿。你曉得麼,為了讓你父母親交配成功,讓它們在最合適的時間交配,我老韋一個人在山上搭了個草棚住下來。不分白天黑夜地觀察,往往要喂一兩個月的蚊子。你不曉得,山林裏的蚊子和蒼蠅一樣大,叮一下就爛掉一塊肉,太可怕了!

說著說著,韋一刀的眼睛禁不住潮濕起來,聲音都有些哽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