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10.春天的草場和美麗的苦果(3 / 3)

黃永平用剃頭刀在韋乃高右耳朵上割出一個V狀口子,創口處立即湧出了一股殷紅的血漿,暖暖地迅速流下脖頸。獨眼龍不慌不忙地從褲袋裏拿出一包香煙,迅速地將兩支煙卷揉破,然後將煙絲粘貼在傷口上,原來還汩汩流出的鮮血便立刻止住了。

韋乃高至今還記得,那天他被割了右耳朵之後,獨眼龍黃永平居然動了惻隱之心,不僅把他背下了山,還替他受傷的小腿上擦了草藥。韋乃高自覺無顏再在黃家呆下去,當天夜裏,他就悄然離開了牛軛寨。

那一次經曆,是韋乃高一生中受到的最嚴重的一次淩辱。這些痛苦的往事,除了當事人之外,就再沒有人知曉。

韋一刀默默地看著岔角把稻草一口一口地吃進嘴裏,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欣慰感。他後來才曉得,岔角是在圖額墜崖死後幾個月出生的。據同事說,他們聞訊趕到牛軛寨時,岔角的母親已經難產了兩天,要是沒有專業技術人員的幫助,岔角母子的性命就難保了。剛出生的岔角個頭果然比別的小牛犢大許多,甫一落地就會站起來行走,顯示出超常的生命力。

由於已知的原因,韋一刀沒能夠親自去為岔角接生,但在同事的描述中,他預感到這是一代水牛王圖額留下的最好的種子,新的一代牛王終於降生了。盡管岔角的出世帶來了濃重的悲壯色彩,但韋一刀覺得自己多年的辛勤勞動沒有白費。在牛軛寨跟蹤上一代牛王圖額的那些年,他每年都培育出一兩頭在縣內數一數二的種公牛。既為紅河水牛和牛軛寨帶來了榮譽,也為他自己帶來不少榮耀。

然而,這一切都成了明日黃花,都成了過去。與他相伴多年的牛王圖額早已化為泥土,而他韋一刀也年逾花甲,從一個畜牧師、一個獸醫變成了屠夫,專事宰殺菜牛。真是鬼使神差,他居然這麼輕而易舉地把曾經被人們視為寶貝的岔角弄到手裏。再過不了多久,一代牛王就將死在他的屠刀之下。這就是命運啊!韋一刀一聲歎息。

吃完了稻草的岔角並未退到一旁,而是鼓著雙眼和韋一刀對視起來。眼前的這個人是誰呢?岔角迅速地在記憶中搜索了無數遍,那些眾多的臉譜裏,似乎沒有一張是屬於這個人的。很顯然,這是一個陌生人了。但他是一個好人呢,還是一個壞人呢?它一時又拿不定主意了。要是歹人,隻要它猛然往前一撞,用大角往上一挑,他就是不死也沒半條命了。他不像是歹人,若是歹人要是挨了撞,他就不會再來見它了。若是歹人他就不會給它吃稻草了,而且還拌了好吃的鹽呢。

在和岔角對視一會後,韋一刀的目光首先垂了下來。麵對這樣一雙審視自己的牛眼,他真的是沒有勇氣無法再對視下去,這樣的眼睛,他看得太多,也吃得太多了。他沮喪地轉過身子,不料卻被身後的一個人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會來,來這裏?麵對女兒,韋一刀有些口吃。

爹,這頭牛真大啊。不會就是牛軛寨的那頭牛王吧?韋米蘭疑惑地問道。

不是。韋一刀低聲說,它怎麼會是牛軛寨的牛王呢!

爹,你每天殺的不都是黃牛嗎?怎麼會買水平呢?韋米蘭說。

沒,沒有哇,但凡菜牛我都殺的。韋一刀說。

那這頭牛也是菜牛嗎?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牛,個頭大,牛角也大。韋米蘭說。

不是就是不是。韋一刀有些惱火了。你管他是誰的牛哩!我隻曉得買牛,殺牛,賣牛肉。

女兒依然站在門口,不依不饒地說,爹,你可不要當糊塗蟲啊!你現在雖然退休了,可你還是幹部吧?啊!

韋一刀愣了一下,口氣軟和地說,米蘭,你聽爹說,我也不敢說這頭牛是不是牛軛寨的牛王,因為我現在都不認識牛了,我隻認得菜牛。

韋米蘭說,爹,你說謊吧。你真的不認識牛王嗎?那幾年你不是年年當評委選牛王的麼?

韋一刀說,我不太記得牛王成什麼樣了,現在我隻曉得殺牛了。

爹,不管這頭牛是不是牛王,五天內你不得殺它。我要調查清楚再說。韋米蘭說。

米蘭,你是幹部,爹是殺牛的,你不能壞了爹的生意!韋一刀說。

爹,我是認真的。牛王被盜,人家寨上已經報警了。韋米蘭說。

韋一刀愣怔一會,無奈地說,好,好,那我就先不殺它,行吧。

聽到父親這話,韋米蘭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