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13.獨眼龍版的雲南十八怪(1 / 3)

中部 13.獨眼龍版的雲南十八怪

這天中午,黃永平再一次用樹枝把啞巴阿五毒打了一頓。之後,他便帶上啞巴阿五到鎮上去了。

這些天來,啞巴阿五冒著細雨幾乎尋遍了牛軛寨周圍的山坡樹林和大小溝壑,但都沒見到牛王岔角的一個蹄印或一根牛毛。雨依然在下,隻不過有時候稠密點,有時候稀薄些,他每次上山都被淋得渾身濕透。好在他年紀輕身體好又有柴火,每次他都把身上的衣服剝下來,赤身裸體坐在火邊,邊打哆嗦邊將濕衣服烘幹了才又穿在身上。

黃永平心裏明白,牛王岔角的丟失多少和一個人有關,那就是牛蛋。關在欄裏的岔角夜裏蒸發了,那個孽種也跟著沒了影,這難道隻是巧合嗎?這兩件事就沒有關聯嗎?這兩天,他和女婿農建軍、啞巴阿五兵分三路,他親自跑雲南,農誌軍跑貴州,啞巴跑附近的村寨,可是岔角和牛蛋的蹤影都沒找到不說,還把他這把老骨頭累得都快要散架了。

昨天下午,黃永平從雲南羅平開往縣城的班車上下來,他背著一隻竹製水煙筒,撐著雨傘搖搖晃晃地走到殺牛坪。他本想到牛欄旁邊的小茅屋歇一下腳,卻看見啞巴獨自一人正蹲在火塘邊,一邊守著一鍋牛胎盤,一邊光著上身烤衣服,他的一肚氣便不打一處來。他轉身在牛欄邊找到一根指頭大的樹枝,鼓著一隻獨眼氣呼呼地堵在小屋門口,大聲地嘲啞巴怒吼:好啊,你個死啞巴,你這個吃閑飯的懶鬼,老子不在家你就偷懶啦?謔,還燉肉呢,在家烤火舒服吧?啊!

黃永平的身影把小屋唯一的光源遮擋住了,屋子裏驟然黑暗下來。啞巴曉得,挨一頓揍是無法避免了的,於是幹脆用手裏烘烤的濕衣服包住頭,等候黃永平手裏的樹枝抽打下來。根據以往的經驗,在這種時候這種情況下,他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的。一方麵,他是黃永平的養子,他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全是他給的,父親打兒子天經地義,何況自己還做錯了事情呢!另一方麵,黃永平占據了有利的地形,把唯一逃跑的路給堵死了,就算他是隻鳥也未必能夠飛得出去。

然而,令啞巴始料未及的是,黃永平一聲怒吼之後,手裏的棍子並沒有向他襲來,人也沒有聲音了。大約一分鍾後,這一反常的情況才引起了的啞巴的注意,他遲疑地轉過身朝門口方向仰望,卻見養父倚在一邊門上,手裏的樹枝變成了拐杖撐在地上,整個人像一棵曬蔫了的芥菜,一副快要支撐不住的樣子。啞巴驚愕地叫了一聲,把手裏的衣服往床上一扔,站起身就撲過去扶住了黃永平,將他攙扶到床上躺下。

原來黃永平是餓壞了,他已經沒有了痛打啞巴的力氣。雖說他躺在床上,但他還是聞到了鐵鍋裏胎盤溢出的腥香氣,接著他從喉嚨裏滾出一串聲音。啞巴終於曉得養父這時候最需要的是什麼了,他趕忙打了一碗熱騰騰的肉湯,捧到床頭,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連續兩碗牛胎盤湯喝下肚,黃永平才又來了精神,像隻剛閹過的狗一腳一步默默的離開殺牛坪走回家去。

這些天來,為了尋找岔角,黃永平已經囊空如洗,人也累得趴了。牛軛寨雖說是廣西地域,但離雲貴邊界也很近近。年輕時,他曾經有過趕馬幫走的經曆,於是他就主動要求往雲南方向去,結果轉了幾個大的街市,都沒有見著他想見的岔角。更令他氣惱的是,沿途的街市都變得他不認識了,牛馬交易市場也比以前冷清了,當年隨處可見的雲南十八怪也沒了蹤影。

還在黃永平趕著馬幫四方風流的時代,正是他和夥伴們歸納出了雲南的諸種怪相,經典的雲南十八怪正是他們的傑作。雲南自古民風古樸,物產豐裕,山高林密,草肥水美,氣候益人,是馬幫最為活躍的地方。馬幫佬為了打發馬背上漫長無聊的時光,於是就編出了屬於他們自己的雲南十八怪:談情說愛山歌代,姑娘背著娃娃談戀愛,老奶奶爬山比猴快,三隻蚊子炒盤菜,草帽當鍋蓋,雞蛋是成串賣,花生黃豆成碗賣,新褲補膝蓋,竹筒當煙袋,鴨毛當韭菜,粑粑當餌快,竹筒當鍋煮飯賣,螞蚱能當下酒菜,火車不比汽車跑得怪,女人當家男人外,娃娃出門男人帶,腳趾四季露鞋外,四季衣服同穿戴……有時候,馬幫佬們還能編出三幾十個怪,一路走一路編,樂此不疲。

昨天傍晚,黃永平離開殺牛坪回到家,倒頭便睡著了,晚飯也顧不上吃。睡到半夜,他被一個人弄醒了,他睜眼一看見是女婿農誌軍,便慢慢爬起來,隨他出了房門。農誌軍曉得老丈人晚飯還沒吃,便殺好了一隻麻鴨提了半壺米酒來請他吃宵夜。

看見火塘邊小桌上香噴噴的鴨肉和米酒,黃永平頓時來了精神,臉腳顧不得洗就坐了下來。他不聲響地伸出左手,鉗住酒碗,抖索索地端起送到嘴邊,閉起一隻眼,滋滋地吸了一陣,又用左手拇指和食指鉗住半隻鴨頭,旁若無人地獨自咀嚼起來。

坐在火塘另一邊的黃金寶看不過眼了,想嗆他一句什麼,卻又被一口痰堵住了喉嚨,引起了一陣大聲的咳嗽。這時,黃永平才顧得上用獨眼瞄了一眼老父親,又看看女婿,解嘲地說,哎,吃啊,你們也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