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寶清了清嗓門,把一團濃痰吐到火塘邊,又用火鉗夾住火灰埋住,才開口說,媽個X呢,剛半天不吃飯就餓成這種卵樣。那一年,我上山攆野豬挨鐵貓夾,在山上呆了兩天兩夜,也不像你餓得像狗舔屎一樣。
爹,這點爛事你都講得我耳朵起老繭了。你也吃點吧,不然等下睡不著的。黃永平說。
阿公來吧,我特意給你留了一副鴨肝哩。農誌軍說。
我都說一萬遍了,我咳嗽,別給我吃肝了,那東西不好吃的。哎呀!黃金寶嘟噥說。
爹不吃給我吃吧,吃肝補眼哩。哼,真是野豬認不得人屎。黃永平說。
我曉得阿公牙齒好,愛吃帶骨頭的。聽說人家外國人還愛吃鴨肝鵝肝呢。農誌軍說。
哼,那些鳥雞巴洋人,人越老肚皮越大,像大肚婆一樣。黃金寶說。
你又沒見過。黃永平說。
笨卵,你眼瞎呀,電視上沒見啊!黃金寶說。
祖孫三人邊吃邊喝邊逗嘴,每個人似乎都怕談牛王岔角和牛蛋。這時,屋外的阿黃阿黑一齊汪汪地一陣吠,大門咿呀一聲,閃進了一個撐雨傘的男子。那人挾著一股涼風,徑自關上了門,邊收起雨傘邊大聲說,嗬嗬,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碰上宵夜了。寶叔公,你卦一下看,這個雨要到哪天才停啊?煩死人了!
聽到話音,三個人才同時認出是寨上的狗鼻子岑天祿,頓時氣氛馬上變得複雜起來。首先感到不快的是黃永平,他朝岑天祿瞪一隻眼說,呸,天下雨你野狗還到處逛呢?你的狗鼻子比哪個都靈,我們吃宵夜你也曉得!
岑天祿並不生氣,徑自到廚房弄來一雙碗筷,湊到桌邊坐下。他訕訕地自己倒了大半碗酒,把碗舉向黃金寶,笑嘻嘻說,寶叔公,來,我岑天祿祝你老人家吃得做得,長命百歲。幹杯!
黃金寶沒有提碗,嘴裏想說什麼,卻又被咳嗽打斷了。農誌軍看見岑天祿如此,便抬碗和他碰了一下說,我和你幹了碗裏的吧,這酒剛蒸不烈的。
岑天祿雖說餓酒但酒量一般,見農誌軍把酒碗伸向自己,隻好抬碗和農誌軍先把酒幹了,不過還是嗆了兩聲。
黃永平始終邊啃著鴨爪邊盯住岑天祿的一舉一動,見他被嗆,冷笑說,見卵了沒有。誌軍,跟他再搞一碗!
岑天祿趕忙把雙手舉過頭頂,求饒說,哎,哎,不行了,不行了,喝多了會醉的。先吃點一塊鴨肉再說。
黃永平說,天祿,你說喝不得了,那我就把酒撤了哦。
哎喲喲,永平老哥子,你就不怕我把這碗鴨肉搞光了麼?岑天祿壞笑說。
老子不是你哥子,狗才跟你是哥子呢。黃永平沒好氣地說。
得,得。我跟阿黃阿黑才是哥子。岑天祿訕笑著把一塊鴨肉送進嘴裏,邊咂嘴邊快速地咀嚼起來。
岑天祿曉得獨眼龍黃永平一向厭惡自己,這也是正常的事。在牛軛寨,十個大人中至少有八個九個不喜歡他,甚至是討厭他,這個他自己是曉得的。像現在,沒有任何人邀請他,他也會鬼使神差地闖進人家飯局上來。這樣的人,人家能給他好臉色嗎!不過,岑天祿也不是喝冷水長大的,每當遇到這種尷尬場麵,他總能夠翻雲覆雨,隨機應變,使局麵不至於太過難堪讓自己下不來台。因而,當他看到獨眼龍叫農誌軍再給自己倒酒時,他就曉得這碗酒非喝不可了。
他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看農誌軍從塑料桶裏咕咚咕咚地往碗裏倒酒。倒滿了,他才清嗓子說,寶叔公,我剛才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醒來時嚇出了一身汗。
噢,你說來聽聽。黃金寶說。
黃永平說,爹,你別聽他野狗亂吠。讓他先喝這碗酒再講。
這碗酒我肯定喝的,又不是滴滴畏敵百蟲。是吧?岑天祿說,夢裏有個人跟我講,牛王岔角是我們家牛蛋這個狗雜種牽走的。
你放屁!黃永平冷笑說。
你看你看,寶叔公,那我不說了。岑天祿委屈地盯著黃金寶。
給他說,繼續。黃金寶說。
那個人還講,岔角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哩。岑天祿說完眨巴著一雙小眼,看看黃金寶,又看看黃永平和農誌軍。
農誌軍說,天祿,你騙人也不找個地方。你說,岔角怎麼會活得好好的呢?
要是我岑天祿亂說,就讓雷公劈死我。我們岑家祖上一門三總督,光當縣長就有一火車。我堂堂岑家人,幾時隨便造過謠哩!岑天祿說。
黃金寶說,嗯,這幾天我也卜了幾卦。卦象上說,岔角應該還不到死的時候,它應該還活。天祿,你再想想,夢裏那個人還說什麼了,他長得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