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天祿誇張地轉動眼珠,裝著極力地回憶,一會才說,記不大得了,好像,好像是一個光頭佬,樣子跟寶叔公你差不多。
黃永平覺得這酒越喝越沒意思了,他若有所思地眨巴了幾下獨眼,然後起身到一旁提來水煙筒,燃了根香,又從袋裏摸出一個扁狀鐵皮盒子,打開,拈出一粒黃豆大的煙絲,放到煙嘴上,邊點邊咕嚕咕嚕地抽。這個煙筒和煙盒煙絲都是他這次去雲南帶回來的,這樣又粗又長的煙筒在牛軛寨極少能夠見到。他的動作和表情沒有逃過岑天祿的眼晴,他顯然是對他的夢話感興趣了。
趁黃永平抽煙的功夫,岑天祿趁機提起筷子,準確地夾住了一隻鴨爪,由於手有些發抖,爪子在即將送到嘴邊時掉到了地上。不等黃永平罵出口,他的另一隻手就迅速地將地上的鴨爪撿起,送到嘴邊卟卟吹了兩下,便塞進嘴裏快速地啃起來。他的一連串動作,使得坐在對斜對麵的黃金寶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祿,媽□的,都快四十的人了,動作還跟猴子一樣快呀。唉。你小那時揀人家甘蔗頭吃,也是這種鳥樣子。嘿嘿。黃金寶笑罵說。
寶叔公,你不曉得,我覺得天下隻有兩樣東西最好吃,一個是狗爪,一個是鴨爪。你說哩。岑天祿說著把鴨爪從右手換到左手,順勢舔了一下右手拇指和食指,發出狗舔空盤子般的滋溜聲。
你個卵仔,連狗都曉得骨頭好吃,誰不曉得狗爪鴨爪好吃哩?黃金寶說。吃吧,你半夜做夢了還曉得來跟我彙報,算我賞你啦。
岑天祿受到鼓勵,便愈加快速地磨動牙齒,很快就將鴨爪嚼碎連肉帶骨地吞進肚裏,當他欲再次拿起筷子時,農誌軍已經將滿滿一碗酒塞到了他手上。
不管怎麼說,岑天祿吃宵夜時說的一番夢話,還是讓黃永平聽進耳朵裏去了。雖說隻是夢話,卻讓他琢磨了好久。岔角讓牛蛋賣了,這應該不是什麼值得懷疑的問題,這個孽種消失了這麼多天,一點音訊也沒有,這也說明他做賊心虛,不敢讓家裏曉得行蹤罷了。對於牛蛋的失蹤,黃永平反而並不感到半點擔憂,這個忤逆不孝的野仔,叫他永遠不回來才好呢。現在關鍵的問題是,牛蛋為什麼偏偏要賣掉岔角呢?沒有了岔角,他如何向鎮政府解釋呢,他黃永平在寨上還有什麼威望呢!按岑天祿的夢話說,岔角不僅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這是真的麼?要是它還活著,會在誰的手上呢?
第二天天沒透亮,黃永平就被黃金寶一陣劇烈的咳嗽擾醒了。他隻好披衣下床,摸到父親的屋裏,卻見父親正坐在床上不停地喘氣,便伸手去探摸他的額頭。
黃金寶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從喉嚨裏滾沙似地輕聲說,你,去喊赤腳醫生來幫我打一針吧。
黃永平說,爹,現在寨上沒有赤腳醫生了,我去幫你喊獸醫來得了吧,反正都是打針。
黃金寶又是一陣咳,稍停才說,你個忤逆不孝的,你當你爹是畜生啊。
黃永平怕再挨罵,便說,好,好,我馬上去喊赤腳醫生來。爹,你還有點錢嗎,我想上鎮裏一趟。
黃金寶拍拍胸口說,喏,要我這條老命吧。錢,錢,你仔都是跟你學的,連岔角都拉去賣了。雷公劈的。嘭嘭。
黃永平覺得,在父親跟前再呆下去隻會惹他生氣,趕緊到火塘撥開火灰,把細柴引著了。他燒了一鍋熱水,又取來臉盆裝了洗臉水,放到屋簷下。這時,黃金寶已經穿好衣服,蹣跚著走出來,先到屋後撒了泡尿,嘴裏邊罵天氣邊到屋簷下洗臉。
黃金寶洗臉的功夫,黃永平已經把兩筒米放進鍋裏,這是他們父子倆一天的飯。黃永平不在家時,黃金寶的吃喝問題主要由一家來打理。黃金寶今年八十三歲了,身板再硬朗也還有各種各樣的毛病,比如咳嗽哮喘什麼的,已是家常便飯。
吃午飯的時候,黃永平忽然做出了個決定,他要把阿黑拿到鎮上去賣。阿黑是公狗,能賣個好價錢,況且阿黃肚子已經有些鼓了,到了臘月就會有一窩小狗崽生下來。黃金寶對於黃永平的決定似乎也不是太反感,當兒子在給阿黑的脖頸上套繩子時,他正臥在床上讓獸醫打針。阿黑默默地任憑主人將一截繩子套在脖子上,另一頭捆綁在一根木棍的一端,主人這樣做是防止它不聽使喚,逼急了亂咬人。站在一旁的阿黃忽然感到將要失去什麼,急得在一旁四處亂竄,嘴裏發出一聲聲哀號。
雨還是鹽粒似地揚揚灑灑,地上依然泥濘不堪。黃永平套上高桶水鞋,穿上雨衣,探個頭對屋裏的獸醫說,阿木,你先給我爹打兩天針吧,過後叔給你錢。
好的,沒問題,費用年底一起結吧。獸醫阿木說。
黃金寶嘭嘭咳了兩聲,虛聲說,賣阿黑要賣個好價錢啊!
黃永平假裝沒聽見,正要離開,父親又說,你回來。我跟你說,昨夜狗鼻子說的不一是胡話,你順便到鎮上打聽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