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14.阿黑之死(1 / 2)

中部 14.阿黑之死

阿黑不像往常那樣親熱地向獨眼主搖尾巴示好,它不安地圍在阿黃身邊,不停地聞它掙它,喉嚨裏發出一聲聲愛的呼喚。它們終於等到了別離的時候,它們的獨眼主人陰沉著臉走到屋角披上雨衣撐起雨傘,牽起阿黑便紮進細雨裏,任身後的阿黃一陣大似一陣地狂吠。

阿黑倒是挺配合的,一聲不響地邁著碎步,小跑在主人身後上了村巷。在阿黑的記憶裏,獨眼主人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用繩子套住它的,也從來沒有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牽著它往外走。阿黑有種不祥的預感,就是這一去準不會是什麼好事。它想反抗想作一番掙紮,但它又覺得那是沒用的。小時候,它就親眼目睹一條大狗活生生地被獨眼主人用繩子吊死在樹上。

阿黑默默地跟著獨眼主人出了寨子,一步一跳地來到殺牛坪。一路上不時有人跟主人搭訕幾句,阿黑不全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它曉得話頭多少和自己有一些關係。趁著主人停下來和別人說話的當兒,阿黑就猛烈地抖動身體,試圖把沾在身上的雨水抖幹。然而,細稠的雨霧還是把它渾身很快淋得濕了個透。牛欄裏的牛們都用異樣的眼睛盯著它,讓它感到渾身不自在。牛欄邊上的小屋子門是關的,獨眼主人把它綁在牛欄的一根木條上,然後佝僂著身體向小屋子走去。

獨眼主人罵罵咧咧地敲了許久,木門才慢慢開了一個縫。惱怒的主人推門闖了進去,接著阿黑便聽到了啞巴主人一陣高過一陣的慘叫聲。

黃永平暴打啞巴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居然這時候還蒙頭大睡。一般情況下,黃永平是看不得別人睡懶覺的,尤其是年輕人。為此以往他曾經和牛蛋發生過無數次的衝突,有一次還險些被牛蛋弄瞎了他那隻唯一的左眼。

這件事發生在若幹年前,那是一個臘月二十九的上午,黃永平早早地就起來擔水燒火準備殺年豬,待他磨好殺豬刀燒滾了水,準備進欄抓豬時,才發現裏裏外外也隻有自己一個人瞎忙。女婿農誌軍遲遲未見露麵,啞巴阿五離不開牛群。讓他氣憤的是,牛蛋因為頭一天晚上玩夜了還在睡大覺。父親年老體衰已經多年沒親自操刀殺年豬了,唯一能夠幫手的隻有牛蛋了。多次催促不見牛蛋起床,一氣之下,黃永平就衝到了牛蛋的床前,一把掀掉了他的被子。此時由於牛蛋的睡意正酣,從夢中猛然醒來的第一反應竟是向床沿踢了一腳,當下就把毫無防備的黃永平踢倒在了床前。這一踢的後果相當嚴重,黃永平的左眼角磕在了床頭上,鮮血頓時模糊了左眼。闖下大禍之後,牛蛋自然受到了祖父黃金寶的懲罰,在神台前跪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不過自那以後,黃永平便不太愛管牛蛋了,他已經把他列為另外,是真正的孽種,而牛蛋也變得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黃永平暴打了啞巴阿五之後,又命令他穿上雨具,讓他牽住阿黑隨自己上路。路上依然泥濘不堪,從殺牛坪到省道這截泥水路更是牛滾塘似,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黃永平沒有力氣也不想自己拖阿黑走,讓啞巴阿五幹這事是最合適不過了。然而,黃永平並不曉得,啞巴從大清早到中午已經一顆米飯都沒進肚,剛才又被他打了一頓,體力狀況就可想而知了。啞巴根本沒有申辯的機會,二話不說就披上雨衣戴上雨帽跟他出了門。

啞巴主人的到來使阿黑有了一絲小小興奮。他到牛欄邊解開繩子時,它便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好感,它使勁地搖動著尾巴,鼻腔裏發出嗷嗷的撒嬌聲。啞巴顧不上阿黑一身的濕毛,忽然蹲下身去使勁抱住它脖子搖了搖。有了啞巴的這個擁抱,阿黑就撒開四條腿小跑著跟在他後邊上路了。

在泥濘的路上行走,顯然不是黃永平的強項,雖說今天他穿的是一雙高桶塑料水鞋,但每踩進爛泥裏一步,鞋子都會被粘稠的泥漿吸住一下,害得他使了很大的勁才將鞋子拔出來。走不出半裏路,他就被光腳丫走路的啞巴和阿黑拋在後麵了。

啞巴阿五和阿黑自顧自地漸走漸遠,很快就爬完了斜坡,到了柏油公路旁邊。他回頭朝身後望去,隻見養父黃永平像一頭剛從娘屁股裏掉到地上的小牛,低頭拱背,慢慢吞吞,搖搖晃晃地往坡上移動。啞巴忽然覺得,他的養父確實老了,連走路都成這種樣子。要是以前,養父的身板壯實得像頭牤牛,還可以在河灘上奔跑呢。以前,每當養父生氣發怒時,多半會把氣都撒在他和牛蛋身上,當然有時還有牛王岔角和家裏的阿黃阿黑,總之他是見誰打誰。養父手腳都狠,使的多是飛腿和手背,他的飛腿能把一條狗踢得嗷嗷亂叫。啞巴的屁股曾經挨踢過了好幾次,每次都會留下幾天的疼痛和瘀痕。養父通常會以半握拳的手背來擊打啞巴的頭頂,他的擊打有力而快速,往往疼痛得讓啞巴一陣頭昏眼花。養父還給這種打人的方式起名,叫做吃果子。當然,這種果子吃得最多的就是他和牛蛋了。剛才,養父打他的時候,一定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在了,要不是用小木棍,他根本犯不著叫疼,也用不著躲閃。隻是,啞巴肚腸裏空蕩蕩的,雖說養父的力氣不大,但他還是覺得被打的地方有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