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有一盆火。一看見火黃永平就感覺渾身溫暖了許多,瞪著一隻獨眼四處打量起來。啞巴顯然是冷得快受不了了,顧不上禮節,搶先幹爹一步,一屁股坐到火盆旁邊,將身體撲到火盆上麵烘烤起來。
肥婆端來兩杯熱茶,招呼黃永平坐下,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有些臉熟。他眨眼想了想,終於想起這女人以前也是食品公司賣豬肉的,她嗓門大,一個吆喝整個市場都差不多聽到了。那時候賣肉實行供應製,黃永平這樣的人是吃不到肉的,不過趕街時沒少聽到她大聲的喊叫,久而久之,連鄉下的農民都曉得這個賣肉婆叫做梁大嫂了。黃永平沒想到,這個梁大嫂竟然是韋一刀的老婆。
黃永平裝模作樣地上下左右瞄了一遍,才坐到火盆旁邊的小椅子上。看見啞巴身上發出一團蒙蒙的水汽,他就曉得這小子身上的衣服又被雨水滲濕了。望著瘦弱的啞巴,他忽然覺得自己對他有些狠心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天天幹活吃苦,不會講話,還經常挨打受罵,要是畜生早就跑掉了。黃永平忽然把手伸向啞巴的胸前,欲幫他脫下外衣,卻把他嚇得哇地叫了一聲,猛地站起來。這時,韋一刀提著一件外衣走到啞巴旁邊,比劃著叫他換上,他才肯把外衣脫下來烘烤。
廚房裏,韋一刀和工仔很快就把阿黑弄白了,因為狗死得久了,內髒隻留了肝腎,其它全扔掉了。韋一刀叫工仔去弄扯來一把老茅草,慢慢燒烤阿黑的皮膚和餘下的細毛,直到全身都燒烤得焦黃了,才又用熱水刮洗一番。很快,全身焦黃的阿黑就被韋一刀逐一肢解,然後砍成無數的小塊。隨後,拌以一些說不清名堂的佐料,一起燜進鍋裏。才不過抽兩根煙的功夫,坐在堂屋裏的黃永平就聞到了一股久違的肉香。
傍晚時分,桌子擺好,狗肉邊端上了台。韋一刀又親自從內房裏抱出一個大玻璃缸,缸裏邊有數條毒蛇,有蛤蚧、草藥和一些動物的陽具。在黃永平的注視之下,他抱起缸子小心翼翼地倒了滿滿兩大碗,又分成若幹小碗。顯然,這酒在平時是不輕易拿出來的,看來韋一刀是把自己當貴賓了。黃永平想著就忍不住往他的右耳朵瞟了一眼。
女人忽然打雷似地大聲警告說,老頭子,這是藥酒啵,你喝這麼多想殺人啊!
韋一刀嗔怒說,女人家莫嘴濺,我都喝了好幾缸了也沒見你死呢。今天高興,人家永平老哥十幾年沒找過我了,不好好跟他喝口酒我能安心麼?
說著,他抓起一隻匙羹,舀了一勺酒,雙手遞到黃永平跟前說,來,永平老哥,我先敬你一杯。
黃永平始料不到韋一刀會這麼客套,眨巴了幾下獨眼,才將一張嘴伸了過去,哧溜一聲把第一勺酒吸進嘴裏。喝過,才仿效韋一刀的樣子也給對方舀了一勺。一勺酒下肚,黃永平便不再拘謹了,韋一刀曉得他愛肯狗爪,就搶先給他夾了一隻,以示敬重。
論酒量,韋一刀和黃永平其實都差不多在一個水平線上。年輕時韋一刀經過黃家父子的調教,酒量迅速提升。過後兩個人交手的次數已記不清有多少回了,要是喝土酒,兩人是半斤八兩,平分秋色。而現在的境況和以前已大不相同,黃永平又瘦又老,心力交瘁。韋一刀長了一身肥膘不說,人家是滿麵紅光,加上以逸待勞,喝的又是高度酒,因此,才喝了大半碗黃永平就有些迷糊了。
近些年來,黃永平的毛病愈來愈多,每次喝酒醉了之後,會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表現。一般情況下,他會莫名其妙地傷感,莫名其妙地哭泣。邊淚涕俱流,邊回憶一些傷心的往事,往往讓同桌的人很不好受。有時候他也會罵人,講粗口話,如果平時對某人積怨或不滿,他往往會借機把對方臭罵一頓。要是麵對牛蛋和啞巴之流,他還會動拳腳。不過,現在他還沒有醉到那個地步,而且他也意識到這是在以前的仇人家裏,放肆不得。所以,他隻是不住地用手撫弄自己的下巴,不停地用那隻獨眼偷瞄韋一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