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瞪大眼睛問,你、你說什麼?
你忘了嗎,按照我們牛軛寨的規矩,像我這樣的男人是應該要挨割耳朵的。你動手吧!老黑平靜地說。
我曉得,老黑服軟了,他是認真的。按寨上的習慣,處理老黑這樣的人除了殺豬宰羊請客掛紅之外,還要當眾割掉半隻耳朵,以示懲罰。這種習俗已經沿襲百年。不過我曉得,老黑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奸夫,因為香桃還沒過門成為我真正的女人。這種情況下,割掉老黑半隻耳朵顯然是不太合適的。然而,要是不割他的耳朵,那麼他得到的懲罰也太輕了,那樣顯然是便宜了他和香桃。何況,這個處罰是老黑他自己提出來的,我完全有足夠的理由為自己出一口惡氣。
想到這裏,我又打起了精神。我打算馬上就動手,否則夜長夢多,讓老黑輕鬆從自己的手上溜走。我曉得,一旦離開了這間屋子,老黑或許就是過了坳口的黃麂,我再也沒有機會報仇了。
我站在老黑的身後,我的目光在老黑的兩隻耳輪上遊移。跟很多打工仔一樣,老黑留了一頭半長的黃發,但兩隻招風耳還是有大一半暴露在頭發之外,兩個耳輪看上去像兩塊鹹餅幹。以前我最喜歡咬耳朵餅了,那種看上去像人耳朵的鹹餅是縣餅幹廠的特產,一毛錢一隻,咬上去脆脆的,香香的,還略帶蔥蒜的味道。其實老黑也是很愛吃耳朵餅的,那時候我倆都讀初中,隻是兩個人一般都背著對方買,然後偷偷地吃。有時偶爾被對方看見,那是要對半分的。人長大了,我們吃耳朵餅的機會也漸少了,耳朵餅也已經成了曆史。現在,老黑的耳朵又勾起了我短暫的回憶。不過在我看來,有關耳朵餅的往事並不會影響到我此刻對他的仇恨,也不會幹擾我的決定。我的右手還是堅定地摸索著伸向腰間,腰帶上有一個鑰匙串,扣上有一把超小號牛角刀。
隨著哢噠的一聲,牛角刀跳出了鑰匙扣,攥在我的手上。又是噠的一聲脆響,刀子被打開了,挺直了。老黑曉得,我真的要對他下手了。他本能地打了個顫,但或許這隻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並不意味他會懼怕會後悔。當然,這時候即使他還想到怕想到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刀已經捏在我手裏,那兩隻耳朵餅近在咫尺,這時候四周都很寂靜,我隻聽見自己的心跳。我感到一股熱流不知從何處湧向頭頂,頭腦迅速膨脹起來,兩眼也倏地一陣昏眩,身體不由地一陣搖晃。我覺得,出現這種反應表明自己是怯場了。難道自己又要在這種關鍵時刻膽怯了麼?膽怯就是害怕,就是心慈手軟,就會被老黑和香桃嘲笑,繼而就會被世人欺笑。去你娘的吧,老子不能怕老黑,更不能手軟。
這麼一想,我使勁眨了眨眼,定了定神,深吸了幾口氣,咬牙說,老黑,你想讓我割哪一邊耳朵呢?
隨你便吧。老黑咬牙說。
好,算你有種。老子真的要動手了!我冷笑說。
少他媽廢話,快點吧!老黑視死如歸地說。
我覺得,這回輪到對方急了。對方一急,說明他的心也是虛的,心虛也就是害怕。老黑他也會害怕了,愈害怕就愈想快點把事情了結,事情了結越快,他就越痛快。事情了結越慢,他就越痛苦。忽然間看透了老黑的心思,我禁不住暗自得意起來,嘴角也掠過一絲冷笑。
既然他老黑急於想讓我下手,那我就不跟他急了。於是,我不緊不慢地說,老黑,你到底讓老子割哪邊耳朵?
哪邊都得,隨便。老黑閉著眼睛說。
我拎著刀慢悠悠地繞著老黑轉了一圈,最後在他跟前站住,說,人家講男左女右,你說哪邊是左哪邊是右呢?是以你為準還是以我為準呢?
老黑瞪了我一眼說,少廢話,當然是以我為準了。
我皺起眉頭說,你亂說,應該是以我為準。
那就以你為準吧,快點啦,老子求你了!老黑有些不耐煩了。
好,那就以我的為準。我說著伸手摸了摸老黑的左耳,又摸摸右耳,說,你這個野仔,怎麼耳朵一隻大一隻小,一隻厚一隻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