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18.年老的牛王有了後
屋簷下的雨滴整夜都沒停歇過,嘀嘀嗒嗒的緊一陣慢一陣,伴隨著黃金寶的鼾聲咳嗽聲一直響到天明。
黃金寶已經虛張地幹咳了好幾次了。黃永平曉得,老父親這是在催促他先起來燒火熱水呢。多少年了,年邁的父親盡管整夜都睡不安然,但他絕對不會在別人之前起床幹活。作為兒子,黃永平理所當然地要承擔這個義務。牛蛋那個孽種在家的時候,有時也會比黃永平先起床燒火熱水,但是這種情況並不太多。
黃永平從床上爬起來時,忽然感到周身一陣酸痛,穿衣服時他兩隻胳膊拐了很久才伸進袖子裏。這是他這兩天加固牛欄落下的疼痛。他邊揉搓那隻獨眼邊趿拖著鞋子來到火塘邊,蹲下來撥開火塘的灰燼,露出幾點拇指頭大的火種。他用鐵夾把那幾塊紅火炭種集中到一起,然後放進一小撮刨渣和細柴,頓時一股濃煙騰起,他撅屁股使勁一吹,隻聽噗的一聲,濃煙變成了紅黃色的火焰,整個屋子便有一股暖意彌漫開來。
黃永平把煮水壺架在火塘上之後,才磨蹭著去打開房門,一股濕冷的空氣撲麵而來。阿黃抬著笨拙的身體站在廚房門口,討好地向向搖頭擺尾。院子裏依然是濕漉漉的,不遠處的屋頂樹梢被一層薄霧包裹,河對岸的山坡藏在濃濃的煙雨中,忽隱忽現。他嘴裏照例罵了一聲,才往豬圈方向慢步走去。這是主人每天早上起來必去的地方,阿黃耐心地在屋簷下守候著。要不是肚子裏的孩子動靜太大,阿黃每一次都會隨主人跑到豬圈旁邊去站一會的。
身體的酸痛一直延續到了廁所。黃永平蹲下來的時候,腰腿的骨骼發出了一連串嘣嘣哢哢的響聲,疼痛也隨之蔓延開來,他忍不住一陣齜牙裂嘴。就在身體陣痛的瞬間,一個念頭忽然像一顆釘子一樣鉚在了他的腦子裏。
不能這麼輕易地放過狗日的韋一刀!
這個念頭顯然已經憋在他心裏好多天了,直到現在才跳出來是因為身體的觸痛。牛王岔角莫名其妙地丟了,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了。真是丟得不明不白,回來得也不明不白。為了尋找岔角,他曆盡了艱辛,吃夠了苦頭,還受到了恥辱。這口窩囊氣能說消就消得了的麼?他狗日的韋一刀憑什麼對岔角說偷就偷說放就放呢?這不是把他當猴子耍麼!
就是蹲在茅廁裏的幾分鍾時間裏,黃永平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他要去一回鎮上,去單獨見一回韋一刀,去跟他討一個說法。
在上路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去跟大女婿農誌軍說一聲。當穿著一身防雨裝備的黃永平出現在大女兒家門口時,女兒和女婿農誌軍正要送孩子去上學。讀小學二年級的外孫一看見黃永平就大聲說,我不要,我不要外公送我上學!
黃永平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笑說,外公沒空送你哩,讓你媽送你吧,我跟你爹說點事。
大女兒剛把孩子送出門,黃永平就把準備去見韋一刀的目的跟農誌軍說了。農誌軍聽了,蹙眉說,爹,牛已經牽回來了,我看就算了吧。
黃永平眨眨眼,不解地說,你是說就這樣便宜了那個狗雜種麼?我越想越覺得吃虧,憑什麼他老是跟我過不去呢?
農誌軍說,爹,這件事你要是跟他較真下去,會拔出蘿卜帶出泥,扯出我們家牛蛋怎麼辦?
黃永平氣咻咻地說,那個野仔也不是什麼好鳥,我都當是沒他這個人了,管他哩。
一時勸不住嶽父,農誌軍又說,爹,要不這樣,我們先跟工作隊韋婦聯通通氣再說吧。
黃永平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地說,哎喲,你大清早的沒喝酒吧?韋婦聯雖說不是壞人,問題是他爹壞呀。他爹再壞也是他爹,她能不護他爹嗎?得了,得了,我自己的事你就別管了。
黃永平悻悻然轉身就走。對於去見韋一刀這件事,他覺得沒有必要再拐彎抹角,也沒有必要縮頭縮腦。他覺得韋一刀不隻是冒犯了自己,還違犯了法律,不能讓他這條老泥鰍就這樣溜出法網。
煙雨中的殺牛坪靜悄悄的,偶有一陣嘩嘩的牛尿在響。黃永平的腳步聲攪動了這裏的平靜,牛們紛紛站立起來,朝路上張望。他的腳步聲剛傳到牛欄邊,啞巴阿五就把屋門打開了。啞巴穿著一件韋米蘭剛從民政帶回給他的軍綠棉衣,忐忑地向養父這邊張望。
黃永平邁著大步來到小屋前,他的目光在啞巴的衣裝上停留了片刻,便又調頭朝岔角牛欄方向走去,他要去看一眼牛王岔角。岔角似乎早已注意到了主人,早早地就站起來迎接他,它嘩嘩的撒尿聲淹沒了殺牛坪所有的響動。
黃永平和啞巴花了兩天功夫為岔角加固了牛欄。他用買賣掉阿黑得來的錢到鎮上買了一隻一斤多重的大鐵鎖和鐵絲,還從寨上扛來了一些桁條,用螞蟥釘一一加固。現在,誰要是想偷偷摸摸地把岔角牽走,那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了。黃永平滿意地察看自己的傑作,轉身對啞巴大聲嗬斥說,阿五,還不快點給岔角喂草啊?今天要放晚一點,讓它吃飽肚子。
啞巴興奮地打手勢告訴他,那邊香桃家的母牛生了一隻小牛崽,個頭又高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