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在努力如何讓啞巴解開繩索的時候,小屋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這是一種屬於沾了泥水的高桶水鞋的厚重響聲,我曉得這是誰的腳步聲,我父親黃永平來了。
我父親黃永平還沒進門就很響亮地清了一下嗓門,狠狠地啐了一口痰。這時,站在我跟前的啞巴立刻換了一副嘴臉,迅速迎上門口,活像舊電影裏的日本翻譯官。可能是從明處突然來到暗處的緣故,黃永平睜大獨眼吃力地在屋裏搜索,我趕忙閉上了眼睛。大概隻有那麼幾秒鍾時間,黃永平似乎已經調整好了視差,撲過來就在我大腿上和背上連踹了兩腳,之後便又對我破口大罵起來。
你這個野仔,你這個狗雜種,你還有臉回來哇?你幹麼不去死啊?黃永平氣衝衝地一陣怒吼,大聲說,啞巴,快給我找根木棍來,我要抽死這個狗野種。
啞巴愣怔了一下,急忙從地上揀起剛才那根樹枝,討好地交給養父。黃永平一把奪過去,掂了掂,虛張地說,去,幫我找根大一點的,我要好好調教這個吃裏扒外的家賊。
啞巴噢嘔一聲,轉身衝出門去,和剛進門的農誌軍撞了個滿懷。就在這一瞬間,黃永平手裏的樹枝已經準確地抽打在我反剪的雙手上,一種馬蜂蜇般的疼痛迅速傳遞到我的大腦,我忍不住連聲慘叫。要不是我大姐夫農誌軍的及時出現,我肯定會被盛怒的黃永平抽得皮開肉綻。
農誌軍推開了擋路的啞巴,迅速將黃永平拽到一邊,勸阻說,爹,打人要不得,打人要不得。
黃永平瞪一隻獨眼說,建軍,你不要攔我,我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三隻手。不然以後他還會長出四隻手來,他還曉得偷,偷了還會搶,還殺人放火。我要搞死他!
說著他又揚起手裏的樹枝,農誌軍趕忙轉身阻攔,順手把樹枝奪到手裏,說,爹,你老人家就別惱火了,怒傷身哩。
噢唷唷,真是家賊難防啊!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養了一個會偷盜的野仔。黃永平無奈地擼下頭上的雨衣帽子,露出一頭稀疏的花發。
爹,岔角已經得回來了,牛蛋也自己回家了,你就別打他了。萬一打傷了還不是要掏錢醫治他哩。農誌軍說。
我覺得,這個時候正是給自己鬆綁的最佳時機,便誇張地呻吟一聲,哀求地說,大姐夫,放開我吧。哎喲,痛死我了。
阿五,還不快點幫牛蛋解繩子。你這個鳥仔,力氣不小嘛,一個人就把牛蛋給捆起來了。農誌軍說。
啞巴先是得意地比劃了幾下,意思是他趁我睡著時下的手,比綁一頭水牛容易多了。他接著又做了一個不解和不滿的表情,質問大姐夫為何要把一個大壞蛋給放了。
農誌軍伸出大拇指說,阿五,你先把牛蛋綁起來是對的,不過我們不能打他,不管怎樣,打人是不對的。牛蛋,明天你要自己去派出所,找人家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我感激地點點頭。黃永平鼻子裏哼了一聲,轉身往門外走去。顯然,他對大姐夫對我的處置方式很是不滿,他已經習慣了對我和啞巴使用家法。另一個對事情處置不滿甚至迷惑不解的人當然是啞巴了,一個偷竊岔角的人,一個大壞蛋,好不容易逮住了又這麼放了,豈不是便宜他了,這不是放虎歸山嗎?要是換成了他啞巴,不挨養父揍個半死才怪呢!
啞巴不滿的情緒直接轉到了他的行動上。他磨蹭了許久才把捆綁在我手上的繩索解開,我試圖騰挪一下雙手,但已經麻木得不能動彈了。我痛苦地瞪了啞巴一眼,咬咬牙說,啞巴,你夠狠。
啞巴愣了一下,指著我,又看看大姐夫,哇哇地叫了幾聲。大姐夫說,啞巴,牛蛋他不敢報複你的。放心吧,有我在呢。
大姐夫坐到床邊,將我扶坐到他身旁。我忽然感到一陣眩暈,血液迅速地在我體內通絡起來。這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虛弱,要不是啞巴在場,我準會靠在大姐夫肩頭上大哭一場。然而我沒有哭,我很快就站立起來,抖動了幾下手腳,感覺一切又恢複如常。我又穿上了雨衣,在啞巴的注視下,徑直過去把水桶裏的燒鴨提起來,挑逗地對啞巴說,啞巴,今晚你吃屎吧。大姐夫,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