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30.一醉泯恩仇(3 / 3)

你來吧,就睡那張木沙發吧。鄧秋月嗔怒地瞪了我一眼。不屑說,她答應了。

我陪她吃了一碗米飯,又回到我家繼續看我父親黃永平和韋一刀劃拳猜馬。飯桌上已經秩序大亂,呈現出韋一刀和黃永平死掐、農誌軍和肥佬對壘的混戰局麵。而黃金寶則已退到火塘邊,興致盎然地眯縫眼睛坐在那裏觀戰。幾乎沒有人發覺我曾經離開飯桌,更不會曉得我剛才去了哪裏。我把小炒鍋架到火塘邊上,把桌上冷湯菜又熱了一遍,但沒有人顧得上理會吃菜。

這時,隻聽外頭一陣狗叫,從院子裏傳來有人喊擋狗的聲音。我出到門口處朝阿黃吼了一聲,阿黃才縮回屋來了。院子裏的細雨中站著一個人,我定睛一看,原來是狗鼻子岑天祿。他一進門就自嘲地說,謔,怪不得我躺在床上地動山搖,原來是外地的高手來了。牛蛋,給我上一副碗筷,我和你也猜幾馬吧。

我一向不大喜歡岑天祿,主要是不喜歡他的一張烏鴉嘴,到處講閑話不說,還會騙吃騙喝。另外我也討厭他的一雙狗鼻子,寨上哪家鍋裏炒個肉菜上碗酒,他都能準備無誤地搜尋得到。不過,岑天祿也有吃不到的肉,他什麼不怕就怕狗,到了一些養有惡狗的人家,主人故意不出麵給他擋狗,他也隻好幹瞪眼。

既然把岑天祿迎進來了,我也隻好給他倒了滿滿一碗酒,擱到桌子的一角,又給他拎了凳子。不料他剛坐下又喊肚子餓,讓我給他先上碗飯。黃永平大度地一揮手,示意我幫狗鼻子打飯。他媽的,這小子真是不曉得羞恥,竟然讓我替他裝飯。要是在平時,我才懶得理他呢,現在是有韋一刀和肥佬在場,所以,我也隻能忍氣吞聲,給他當一回服務員了。

岑天祿一上桌筷子就瞄上了那隻鴨屁股,那應該是我父親黃永平的最愛,但不曉得為什麼會留到現在,讓狗鼻子撿了個便宜。狗鼻子遇上有好吃的東西時便不再說話,隻會低著頭狗一樣一頓猛吃,他這種吃相被我祖父形容為狗吃屎。一陣風卷落葉般地把桌麵上的剩菜掃光之後,岑天祿才放下碗筷,邊用巴掌擦嘴邊舒氣。這時我才發覺,我祖父的目光也一直沒有離開過岑天祿,而且麵帶慍色,好像很不高興。

岑天祿似乎沒有在意別人的臉色,先是主動要找我猜馬,我推說已經喝夠了,沒有理他。倒是連勝黃永平的韋一刀殺氣正盛,把槍口對準了岑天祿。韋一刀和狗鼻子的對撞充滿了火藥味,因為韋一刀要求每次要喝一小碗酒,狗鼻子不知對方深淺,不敢貿然接招,一番討價還價,最後才議定每次輸贏喝半碗。韋一刀果然厲害,一出手就贏了狗鼻子兩個半碗,一碼四蹄下來,戰果是三比一。一碗半米酒下肚,狗鼻子的身體漸漸發熱起來,嗓子也變大了,第二個回合竟戰成二比二。也許是感覺愈來愈好抑或膽子愈來愈大,當黃永平宣布第三馬變成一蹄一小碗時,韋一刀略為搖頭苦笑了一下,但狗鼻子卻似是勝券在握,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把四碗米酒倒好,一字排開放在飯桌上。擔任裁判的黃永平防止雙方作弊,將一根筷子置於兩個巴掌之間,這樣,雙方用於出馬的手掌就隻有五個手指能夠動作。岑天祿顯然不太適應這種嚴格的打法,接連不敵韋一刀那雙割肉的手,第二碗酒喝下去時,他喝酒的速度已明顯偏慢,嘴唇翕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小,而且每喝一口臉上的肌肉就抽動兩下,嘴上嘿嘿一聲,似笑非笑。

看見岑天祿這種表現,黃永平心裏有說不出的快意。他原本以為,狗鼻子後邊來是能擋一陣子的,至少把韋一刀的氣焰滅一滅,或者能讓他緩一緩。不曾想把兩匹馬的尾巴綁到一起之後,形勢竟成了一邊倒,狗鼻子這招已經失靈了。第三蹄韋一刀老馬失蹄,意外地輸了一馬,他隻是中途換了一次氣,便把酒碗喝個底朝天。

想報上回一箭之仇的黃永平似乎又看到了一絲希望,他覺得,隻要韋一刀再挨喝一碗酒,後麵他就好收拾他了。這碗酒是一個分水嶺。正當黃永平思忖著如何再讓韋一刀喝一酒時,狗鼻子岑天祿輸了。

岑天祿輸馬之後的表情相當古怪,他雙眼緊閉了大概十秒鍾,之後又摸仿馬笑尿的樣子把兩排牙齒都暴露了出來,使人感覺是他的臉部在笑。其實不是這麼回事,明眼人能看得出來,這是一種痛苦的表情。

接下來大家都停止了言談,都睜大眼睛觀看狗鼻子岑天祿如何把這碗酒喝下去。狗鼻子做完了那些看似古怪的表情之後,便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捧起酒碗,將嘴巴揍到碗沿上,閉上眼睛,輕輕地吮吸著著的酒。大家隻看見他的喉結在緩緩地上下蠕動,酒碗的角度也在一點一點地上升。

在場的人顯然都是第一次看見狗鼻子岑天祿表演喝酒,都靜靜地目不轉睛地觀看。大約一分鍾過後,他慢慢地把空碗倒扣到了自己的頭頂,睜開眼睛時,我看見有兩顆淚從他的眼角滑落出來。大家都覺得他的戲已經演完了時,隻見他的喉嚨裏突然呃地一響,他趕緊捂住嘴巴奔出門去。

韋一刀和黃永平都同時哈哈爆笑起來。黃永平痛快地說,讓他吐吧,把那個剛吃下去的鴨屁股給老子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