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31.啞巴的願望
夜裏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還伴有幾聲隆隆滾雷。秋冬打滾雷,不曉得誰倒黴。我們牛軛寨一直有這種說法。
盡管我祖父黃金寶聽到的雷聲是響在午夜,但他還是一整夜都睡不成覺。讓黃金寶睡不著覺的原因不隻是滾在天上的雷聲,更是來自屋裏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以往屋裏的呼嚕聲隻有兩種,一種是黃金寶自己的,有時候他偶爾也會聽得到,但對睡覺的影響非常微小;另一種是我父親黃永平的,雖說響聲很大,但是他已經聽得耳熟了,有時候聽不到這種響聲他反而睡不安然。致使黃金寶睡不好覺的響聲來自我的床上,具體來說是韋一刀的呼嚕聲。對於黃金寶來說,夜深人靜時耳朵裏突然加進來一種陌生的響聲,這很讓他難以習慣。韋一刀的呼嚕聲和黃永平的呼嚕聲不同,黃永平打的是鼻音,而韋一刀打的是喉音,他底氣很足的音源發自喉嚨深處,然後通過寬大的嘴巴傳播出來,產生出一種類似喇叭的奇妙效果,讓人聽起來特別悅耳,這使黃金寶很不好受。
天亮了,首先開門出來的黃金寶忽然聞到一股清新的氣息,原來是雨停了。
這場下了一個多月的毛毛雨終於停了。黃金寶站在門口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又放聲滾雷似地大罵了一聲。
我雖說身在異處,沒聽到黃金寶的罵聲,但這時也聞到了一股新鮮的空氣,我曉得這是從紅河吹上來的氣息。我起身穿好衣服下到樓下,鄧秋月告訴我,肥佬脖子掛一部相機早早就下河灘去了。鄧秋月給我端來了一盆熱水讓我洗臉,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我把洗臉盆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邊洗臉邊享受早晨的空氣。按照昨晚的商定,我今天的任務是在寨上招募十幾個勞動力,待天氣好的時候開始幫肥佬打工,看來行動可以提前了。肥佬的計劃是先把從河邊到大路的村道修好,然後把河灘上的怪石撈上來,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以後再待價而沽。
榕樹梢上又飛來了兩隻烏鴉,呱呱的叫聲在清晨的空氣中特別清脆。鄧秋月陰著臉站在門口說,牛蛋,快幫我趕走它們吧。
我仰頭往上看,問她有沒有響炮,她說響炮早燒光了。我又問她有沒有彈弓,她想了想,說好像有一把。不一會鄧秋月就從屋裏找來了一把彈弓,我從地上揀了一顆石子,夾進弓袋,朝頭頂的樹梢用力一拉一放,嗖地一聲,打落了幾片綠葉,烏鴉飛走了。
牛蛋,這顆樹你們再不搬走,我就請人來砍了。鄧秋月說。昨天夜裏,一會是飛虎在樹上叫,一會又是貓頭鷹叫。煩死了。
嫂子,肥佬在等你開價哩。我說。
我不要錢,要了會更倒黴的。隻要你們幫我搬走就行,討厭死了。鄧秋月說。
嫂子你真傻,肥佬有的是錢,你不要白不要哩。我說。
你不要什麼都是錢錢錢,我看你是鑽進錢眼裏爬不出來了。鄧秋月鄙夷地說。
我聽了嗬嗬一笑說,嫂子,你說對了,有錢我還會幫肥佬打工麼?
牛蛋,這棵樹就當我是送給你的,你想怎樣就怎樣,快點幫我搬走就得了。現在我見了就煩啊!鄧秋月說著又忙活去了。
這一天對我來說,用美好兩個字來形容是再恰當不過了。早上在家裏吃過早餐,我就在寨子的公告欄上貼了一張肥佬寫的告示,然後帶上黃永平香桃爹和肥佬隨韋一刀進了城。一進城肥佬就忙他的事去了,我們跟著韋一刀來到他家,韋米蘭早已把三方協議弄好了。黃永平、韋一刀和香桃爹三人簽字畫押後,又一起去了公證處辦了公證。在儲蓄所,韋一刀把小牛王的首期身價三千塊錢一分為二,如數交給黃永平和香桃爹後,笑眯眯地說,二位,從現在開始,小牛王雖說已經姓韋了,但不過,小牛王以後還要仰仗二位好好管它哩。以後我們要齊心協力好好培養小牛王,它養得越好越精神,我們的票子就數得越多。
香桃爹拿到了錢就急著往醫藥商店趕,家裏的香桃媽正需要藥呢。我父親黃永平袋裏揣的是一筆意外之財,雖然臉上看似沒什麼表情,心裏卻是暖烘烘的。正如黃永平所料,香桃爹剛走,韋一刀就向我們發出了吃飯的邀請。我因為和肥佬還有事要辦,要晚點才過得去,韋一刀和黃永平就跳上一輛三馬仔先走了。
肥佬的辦事效率確實是高,我們才分手不到兩個小時,他就聯係到了兩台施工機械和一台自卸車,同時還租到了一些采石器械,比如手拉葫蘆電錘和鋼釺之類。更讓我意外的是,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個脹鼓鼓的信封,遞給我說是一萬塊錢。我曉得這是一棵樹的錢,確切地說是鄧秋月門前那棵榕樹的身價。
我從來沒有過一次拿一萬塊錢的經曆,掂在手裏感覺沉甸甸的。我故意不是太在意這個信封,順手把它塞進屁股後麵的牛仔褲袋裏。當初,我要是跟肥佬說那棵榕樹賣兩萬就好了。我心裏想。
在韋一刀家吃了午飯,我和肥佬就先離開了。黃永平和韋一刀不喝個你死我活他是不會離開的。韋一刀今天特意把冰箱裏囤積的所有動物陽具都燉成一鍋,雖說他加了不少配料,但我還是覺得腥臊難咽,隻吃了幾小條豬鞭就不敢再吃了。和我不同,肥佬和黃永平在韋一刀的蠱惑之下,一人連續啃了兩支狗鞭,然後依次是羊鞭牛鞭和馬鞭。韋一刀給黃永平夾狗鞭時說,市場上一條狗鞭賣到二十塊了,不熟人還買不到哩。黃永平聽了就嘖嘖地概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