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黃金寶麵對我買給他的電熱毯沒有一點驚喜的表情,他似乎認為他的搗蛋孫子早就該孝敬他了。他現在關心的是黃永平為什麼還不回來,我告訴他我父親可能挨韋一刀搞醉了,他就責備說我為什麼不好好照顧一下自己的老爹,讓他在別人家出醜是小事,要是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黃金寶話音剛落,黃永平就腳步有些搖晃地出現在門口,手上還提了一隻豬腳。一進門黃永平就把豬腳拎起來,大聲說,爹,你看這個是什麼?
我還以為你醉倒街邊回不來了哩。黃金寶說。
爹,從現到春節,我每天都給你買豬腳,好不好?黃永平炫耀地把豬腳拎到火塘邊,祖父默然接了過去,立馬用火鉗夾住一頭,將豬蹄伸進火裏,一股焦糊的油香立刻彌漫了整個屋子。
肚子圓滾滾的阿黃首先耐不住香氣的誘惑,搖頭擺尾地從黃永平屋裏走進來,先是嗅嗅我的褲腳,又用身體去蹭了蹭黃永平,討好地看著他,眼神充滿了曖昧。阿黃顯然是要臨產了,這些天它都出進父親的房間,前幾次生產它都是在父親的床底進行的。每次生產阿黃都是在半夜裏悄然完成,是它自己清理了胎衣,然後舔幹了孩子們身上的粘液。在阿黃生下小狗崽並給他們哺乳的兩個月時間裏,父親的房間就填滿了狗的腥臭味,使得他身上的氣味也是和他房間的氣味一樣。阿黃每次會生下五六隻左右的狗崽,長到滿雙月了也就有三四斤重了。這時候小狗崽就會自己跑到屋裏或院子來玩耍,黃永平就親自編幾個狗籠子,然後一手提一兩個到鎮上去賣。偶爾也會有人自己到家裏來要小狗崽,但是風險相當大,因為阿黃是不容許別人當著它的麵拿走孩子的。一般情況下,黃永平會留住一兩隻小狗崽,讓它們繼續吃阿黃的奶水。我一直搞不清楚,阿黃為什麼特別喜歡到我父親的床下生產,可能是他身上有它喜歡的氣味吧。
我拎著蛇皮袋來到殺牛坪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啞巴也把牛趕回欄了。啞巴正背對著我往小牛王的嘴巴裏撒尿,我的到來使他又羞又惱,他哇哇大叫了兩聲,意思是不讓我靠近小牛王。我告訴他,小牛王現在已經是韋一刀的牛了,韋一刀有的是買鹽巴的錢,以後不要給小牛王喂尿了,要喂就去喂老牛王。啞巴不信,還是朝我吐了一下舌頭。
我徑自走到岔角的牛欄前,岔角微微睜大眼睛,愛理不理地看了我一眼。我掏出尿管欲往它嘴裏射尿,尿線缺少足夠的壓力,扣不到它的嘴上,後來它被迫把高昂的頭低下來,不過才吸不到幾秒鍾尿線就斷了。啞巴得意來到我旁邊哇哇地喊了一聲,然後朝我鄙視地亮出小手指,意思是嘲笑我的性功能已經不行了。
在啞巴眼裏,現在的我不僅是個盜賊,而且連某些功能也不行了,都成廢物了。從他的目光裏我強烈地感覺到,以前我們之間的信任和理解已經蕩然無存,有的隻是仇視和戲謔了。啞巴他永遠不會原諒我偷賣岔角的行為,當然也不會忘記我給他帶來的傷害。上次也是在這個地方,啞巴正是用兩顆石子向我發泄出了他對我的仇恨和厭惡。對於這樣一個殘疾人,一個弱者,我是不可能向他還手的,即使他把口水吐到我的臉上,我也不能罵他。
我用手指朝啞巴做了一個無力陽痿的動作,他忽然樂了起來。接著,我又用十個手指把臉龐扭曲成不同形狀的怪臉,朝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去,他更是邊逃走邊笑得前仰後合。
這種遊戲我們很久沒有做了,啞巴的臉上也很久沒有這種笑容了。我覺得,經過這麼幾分鍾的取樂,啞巴和我的親近感似乎又拉近了一步。這時我忽然停止了動作,朝他打了個手勢讓他過來。或許這種轉變太突然了,啞巴不僅停止了笑容,還警惕地朝我觀望。我從蛇皮袋裏掏出了軍雨衣,抖了抖,然後穿在身上,接著又脫下來把裏邊的膠麵翻出來穿上。從他好奇的目光中,我曉得他對這件雨衣已經喜歡得不行了。
我把他叫了過來,欲把雨衣給他穿在身上,不料他卻皺眉搖頭走開了。他不相信天下會有這種好事,以為我這是在戲弄他。啞巴生性敏感,也很自卑,這個我是曉得的。看著他的背影,我大聲地喊,阿五,阿五,這個是你的。
啞巴沒有回頭,徑直進了小茅房,嘭地把門關上了。
我吃了啞巴的閉門羹,尷尬地站在牛欄邊上。牛王岔角目睹了這一切,它一定曉得這兩個主人又鬧得不高興了。看見啞巴進了房子關上門,它忍不住嗷地叫喚了一聲。啞巴主人是它最喜歡的人,他從來不罵它,更不會折騰它。每次啞巴開門或者進門,它都會主動地向他打招呼,以表達問候或是它的存在。
我曉得啞巴他今天不會再為我開門了。我把大號木柄雨傘和雨衣掛在小茅屋門上,再一次告訴他,這兩件東西是我專門買給他的,我的錢不是偷的。說完我就走了。啞巴再倔強也不是鐵打的,他從門縫裏看見我走出了殺牛坪,立馬就打開門出來,把雨衣和雨傘抱進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