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33.夜深沉(1 / 3)

下部 33.夜深沉

肥佬不愧是和稀泥的高手,才是吃兩頓飯的功夫,他就把我和狗鼻子岑天祿的關係提升了好幾個等次,我們竟然和好了。

有一次在飯桌上,喝酒喝得有些迷糊的岑天祿說,從現在開始,肥佬老板就像男人那條雞巴,而他和我就是那兩個卵脬。肥佬聽了好像很滿意,當場賞了他一匙酒。賞了岑天祿,肥佬又想要賞我,我拒絕說,我是牛蛋,狗鼻子不是,我不會拍馬屁。

坐在一邊的鄧秋月忍不住笑出了聲。

剛吃過晚飯,我們三個男人就相繼出了鄧秋月的家門。我要回去看那我們家那兩個老家夥,就先走了一步。我前腳剛走,岑天祿和肥佬便不聲不響地出了門。

我踏進家門時,看見我最熟悉的三個人正圍桌而坐,邊說話邊喝酒。和往常一樣,我祖父黃金寶坐在主座,兩邊是父親黃永平和我大姐夫農誌軍。屋裏除了往常那種混雜的氣味之外,似乎還多了一股腥臊味,我剛想說話,祖父就大聲說,牛蛋,阿黃又生崽了,一窩六個。大姐夫臉上也掛著喜色,大聲說,來,喝兩口慶祝一下吧。

我徑自到火塘邊倒了一杯茶,擱到桌尾上說,這回狗崽別全都賣了,要留兩隻放在殺牛坪跟啞巴。

黃金寶當即表示讚同,他一麵用手指摳著牙齒一麵說,老牛王守不守都不要緊了,主要是小牛王。要是沒有小牛王,我們哪有豬腳吃哩。

農誌軍說,有狗一起守護小牛王當然好,問題是啞巴一個人哪裏養得了兩條狗呢。我看是不是這樣,可以考慮在那裏養一條大狗,一條凶猛的大狗能頂好幾條小狗哩。

我們在說話時,我父親黃永平的那隻獨眼卻一直盯住桌麵上的某個地方,麵無表情,誰都不曉得他這時候在思量什麼。也許他認為,除了他別的人來討論這個問題都是不合適的,隻有他才可以決定這六隻小狗崽的命運。甚至,他還認為我根本就不應該對這些狗崽有什麼非分之想。

沉默良久,黃永平才慢悠悠地說,一條狗也是一張嘴,是要吃糧食的,總不能讓它都吃屎吧?狗崽要是不賣,狗糧誰來管啊。不當家不曉得柴米油鹽貴,你們誰來當一個月家主試試看吧。

一時話不投機,我趕忙轉了個話題,對大姐夫說,大姐夫,你大小也是個幹部,我問你,你們這些幹部平時都幹了些什麼呀?

牛蛋,你、你怎麼會問這個問題呢?農誌軍吃驚地說。

我主要是不太明白,就問你了。你看看,這些天寨上的事不都是肥佬帶上我和狗鼻子忙上忙下的嗎?我說。

黃永平陰陰地嘿嘿一笑說,哼,現在牛軛寨真是流氓爛仔當家了,幹部黨員都當縮頭烏龜了哩,真是怪事呀!

這時,從遠處傳來一聲沉悶的炸響,農誌軍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緊張地說,你看,現在我不是有事幹了嗎?有人放魚炮了,我得馬上去看看。

我猜想這聲悶響肯定與狗鼻子和肥佬有關,這兩個鳥人準是到河裏炸魚去了。不管怎樣,我是不能讓大姐夫這個時候到河邊去抓人的,要是真的捉住肥佬,再進看守所呆一段時間,那麼他在寨上的這些事不就吹了嗎。想到這裏,我趕忙說,大姐夫,天這麼黑,到河邊太危險了,還是算了吧。

不得,不能讓他們亂來。去年抓了一次,好久都沒有人幹了,這些人真是狗膽包天了。大姐夫生氣地說。

你現在去不是等於找死麼?呃!喝了酒,天又黑,人家躲在暗處,一塊石頭砸過來你不就完蛋了!黃永平惡聲惡氣地嚇唬說。

看見農誌軍陷入猶豫中,我趕忙說,大姐夫,你不能去。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農誌軍狐疑地隨我走出院子,低聲地說,你要帶我去哪裏?

你應該馬上去殺牛坪,要不今晚那一百塊我給別人了。我說。

農誌軍如夢初醒地說,哦,哦,你看我,你要是不說我早把這件事忘記了。

我把手電筒握在手裏,故意摸黑在村巷裏走,反正狗們都熟悉我,要是有哪條狗朝我亂吠,我隻打一聲口哨它就悶聲了。走過王老吉家門口時,隻見屋門緊閉,屋裏隻有電視機的響聲,門縫裏透出一些細碎的光。我忽然生出一種衝動,想去看看王老吉現在到底在幹什麼,便踮起腳尖剛往院子走。這時,有兩隻狗親熱地撲了過來,嚇了我一跳。我擔心讓王老吉聽到了,開門出來見我在這裏,那我可有幾張嘴也說不清了。

我隻好告別了兩條熱情的狗和王老吉家,繼續摸黑往鄧秋月家走去。鄧秋月家獨門獨戶,一般到了晚上就沒有人來往了,主要原因是她家那兩條凶惡的狗,往往讓人聽到叫聲就望而卻步。當我心裏想是不是要到河邊去看肥佬和岑天祿時,我忽然發覺,在前麵距離我十多米的地方,也有一個黑影在緩慢地向鄧秋月家移動。這一發現讓我的心髒迅速猛烈地跳動起來,我趕緊貓下身子,摸到往河邊的路口,繼續觀察黑影的動靜。

黑影沒打手電,走到大路和鄧秋月家的中間時,忽然停下了腳步,似是也在觀察動靜。這人是誰呢,他來這裏幹什麼呢?莫非不是來監視我和肥佬吧!想到這裏,我又是一陣緊張。站在這裏,我能看見遠處河灘上跳躍的電筒光,那亮光肯定是肥佬他們無疑,要是一會他們毫無防備地回來,讓黑影碰見,那就麻煩了。我息聲屏氣地倚到一棵木棉樹根邊,思索著如何讓黑影現形,或者將他趕走。我甚至從沙石堆裏揀起了兩顆李果大的石子,以防萬一。要是對方老是呆在這裏不走,我就打擊鄧秋月家的木門,讓兩條狗一陣亂吠,將他攆走。要是對方發現有人跟蹤他,而有什麼過激的舉動,那我也好防衛。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

隻聽到鄧秋月家院門一聲響,我看見在屋裏燈光的餘輝映照下,鄧秋月閃出了門,並順手把門迅掩上。黑暗中,鄧秋月似乎是一步一摸索地向黑影走近來,沒等她靠近黑影便撲了過去。接下來是一連串的低聲爭吵和推搡聲,黑影顯然是遭到了鄧秋月的頑強抵抗。大約兩三分鍾之後,鄧秋月甩開黑影,獨自閃進院子去了。

黑影似乎沒有馬上走的意思,而是蹲下來點了一根煙。從打火機閃亮的瞬間,我簡直快要窒息了:這個人不就是王老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