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息了一會才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也不曉得為什麼忽然使力將一顆石子朝二十米開外的岸樹擲去。隻聽見哢嚓一聲,驚動了幾隻夜鳥,呼喇喇地飛走了。
黑影也被我的石子嚇著了,忽然掀亮手電,快步地往村道上走去。我再次從他的背影斷定,千真萬確,此人正是王老吉。這一切已經表明,王老吉和鄧秋月關係非同一般,即使沒有兩腿至少也有一腿。隻不過現在因為野牛周樂陽剛剛出事,或是因為我和肥佬住在這裏壞了他們的好事,他們不敢亂來罷了。
一不留神,我竟成了一個知曉別人偷情秘密的人,而且這個人恰好是鄧秋月,這讓非常沮喪。我摸索著下到河邊,一個人獨做在岸石上,木然地盯著遠處河灘上慢慢靠近的手電光。這個鄧秋月怎麼了,她這麼快就背叛了周樂陽,是周樂陽早就已經不愛她了嗎,還是經不起王老吉的威逼和誘惑呢?一個我敬慕的嫂子,一個我暗地裏喜歡的女人,一個我已經給她買了信物的少婦,一下子就把我搓揉得都有些六神無主了。
狗鼻子岑天祿和肥佬似乎有了收獲,毫無顧忌地邊大聲說話邊往路口走過來,到了十米開外,我突然打開手電,射在狗鼻子的臉上,低喊一聲:站住。
岑天祿停下腳步愣了一下,獨自嘿嘿笑說,牛蛋,這回你是貓鼻子了吧?你看這是什麼。
他把手裏的蛇皮袋提了起來,我趕忙迎了上去。
燈光下,鄧秋月像一個表演藝術家,臉上的表情平靜而自然,像是剛才根本沒發生什麼事一樣。她把院門關好後便從廚房裏拿出一隻紅色的塑料盆,放在堂屋中央,讓我把魚全倒了出來。這時我下意識地偷覷了她一眼,她的臉龐顯得愈加白淨而淒美,我的心房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少說也有二十斤。大的可能都沉底了。肥佬興奮地說。
主要是靠馬老板,他不怕冷,嘴巴咬住電筒,抓到一條就猛往岸上扔一條。岑天祿坐到火盆旁邊,伸出手烤火,不停地吸鼻子。
響聲還是大了。我瞥了肥佬一眼說,我當時和大姐夫在一起,他聽見了就想下河去抓人,結果被我和我爹勸住了。
你們怎麼勸你姐夫?肥佬還是不大相信。
我爹說,炸魚的都是流氓爛仔,小心人家趁黑敲死人丟到河裏。我也說天太黑,太危險。這樣說了他還是要去,沒辦法,我隻好派他去殺牛坪看守機器,不看機器那一百元錢就歸別人了。這招真是靈驗。我說著蹲到塑料盆旁邊,和鄧秋月兩個人處理魚,她負責用尖刀挑開魚肚皮,我負責清理腸子。冷天的魚腸特別肥白,我把所有的內髒裝進一隻大碗裏,準備拿去給我祖父煮吃。
現在,我和鄧秋月的距離是多麼近,我都聞得到她頭發的香氣了。我假裝不動聲色地聽肥佬和狗鼻子說他們剛才炸魚的事,目光卻不時偷瞄她秀長的雙手。一個農家少婦怎麼會有一雙這麼好的手呢?應該說,鄧秋月的手是我所見過最美的手了,長這樣好手的人應該住到城裏的別墅裏。她的手似剝了護皮的金竹筍,白嫩而修長,手指的關節處都有一個淺淺的小窩,看了讓人不禁心癢癢的,真想摸它一把。
肥佬提議搞宵夜吃,鄧秋月二話不說就進廚房去了。肥佬讓我把那些個頭小的魚全部拿去香煎,然後煮一個脫骨鯉魚,再炒個青菜就可以了。脫骨鯉魚是肥佬帶來的新吃法,就是先把鯉魚帶鱗煎黃了,再加入清水,配入鹽薑酒醋等一起熬湯,直至湯白如乳時加入一些酸筍,再煮至鯉魚骨肉可以脫離即可。這種煮法魚湯特別鮮美,令我喝後念念不忘。
吃了宵夜後我叫肥佬先睡覺,便端了一大碗煮好的魚腸和岑天祿一起出門。明早我祖父就能吃到他喜愛的食物了,不曉得他該有多高興哩。家裏的屋門是虛掩的,我走進大門時阿黃還是丟開一幫小崽出來迎接我。也許是聞到了魚腸的香味,阿黃難受得一陣嗷嗷亂叫。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舀了小半碗魚腸倒到阿黃專用的缽盆裏讓它享用。兩個老家夥顯然都被我擾醒了,黃金寶虛張地咳了幾聲,表達了他的不滿。
我把魚腸收進碗櫃並用筷子插在門扣上,才提著手電進了祖父的房間,告訴他我把煮好的魚腸放在碗櫃裏了。老人喉嚨裏心滾出兩聲哼哼,表示他已經曉得並且原諒我了。
自從我進入家門時起,父親黃永平顯然一直沒有睡著,他的房間裏沒有我耳熟的呼嚕聲,隻有一幫狗崽找不到母親驚惶不安的嚶嚶叫聲。狗崽們的叫聲一直把我送出了院子,阿黃才倉皇地跑回去平息。
我父親黃永平認為,自從我被關進了看守所出來之後,表現已經有了明顯的轉變,似乎比以往懂事多了。尤其是我操辦了讓韋一刀認養小牛王這件事,更是讓他對我刮目相看。這些天來,由於他口袋裏有了十多張大票子,他們父子倆的夥食有了很大的改善,碗裏的油水足了,生活似乎也變得殷實起來。加上阿黃又生了一窩崽,他的心情也好多了。然而,事情都是有好有壞的,肥佬的到來就很讓黃永平感到不爽。肥佬這家夥,雖說他給牛軛寨修了路帶來了鈔票,但是他不可能再是當年的猴子,他要挖走寨上的古榕,拉走河灘上的怪石,還有可能帶壞他的兒子牛蛋。
此刻已是午夜時分,我走在寂靜的村巷裏,差不多隻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了。我走到岔路口,一想到我要回去的是鄧秋月家,腳步忽然就變得遲疑起來。鄧秋月和王老吉搞到一起了,這是一個鐵的事實。這件事或許所有的牛軛寨人都不曉得,但是偏偏讓我牛蛋曉得了,我該怎麼辦呢!
我的雙腳正不由自主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我現在不想去鄧秋月家,我要用整個夜晚都來思考鄧秋月為什麼會和王老吉好這個問題。我一路打著手電走出寨口,來到了殺牛坪,這裏的夜靜得沒有一點聲息,唯有遠處紅河的水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我用手電照了一遍勾機,又照了推土機,看見大姐夫農誌軍蜷縮在推土機的駕駛室裏,顯然是睡沉了,竟然沒有發現我的到來。也許是酒喝多了,或是累壞了,他居然和著軍大衣酣睡在駕駛室裏,要是有人來破壞或者是盜竊零部件,他怎麼會發覺呢!我有些氣惱地敲打著推土機駕駛室門,好一陣大姐夫才在我手電光的照射下狼狽地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