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33.夜深沉(3 / 3)

大姐夫,你怎麼能睡覺呢?我不滿地說。

噢,這麼夜了,連個鳥都沒聽見叫哩,哪會有人來搞破壞呢!農誌軍嘟嘟噥噥擠出門來。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你給了他事做給了他好處你還不能對他要求太嚴,不能要求他盡職盡責,否則你還對不住他。現在的農誌軍就是這樣的人。看他這樣子,我幹脆說,大姐夫,要是你熬不了夜,我今晚頂你守一晚得了。

農誌軍在黑暗中頓了一會,同意說,好吧,那工錢你我各50塊。

我不要,全歸你。我說。

這樣不好吧?他說。

好。你回去吧。我勸他說。

農誌軍就這樣離開了殺牛坪,我忽然有些心酸地想,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姐夫呢!我在路上揀了一把石子裝進衣袋,然後爬到公路上方,找了一棵櫟樹背靠著坐下來。這裏居高臨下,兩台機器盡在眼底,若是真有人敢來搞事,我也能打擊他幾下。夜深人靜,我的頭腦卻無法閑住,王老吉和鄧秋月這件事始終占據了我的思想。

大姐夫走後約一個小時,老天竟然下起了小雨,好在頭頂上的樟樹枝葉濃密,擋住了稀疏的雨點,沒有落到我身上。這種不大不小不緊不慢的雨點我太熟悉不過了,和上次那場黴雨不同,這次下的雨粒明顯大多了。不過我希望它是一場陣雨,這樣很快就會雨過天晴。

當雨點輕敲細打在屋頂上的時候,正是雞叫第二遍,黃永平聽得非常真切。除了床底下小狗崽偶爾的夢囈之外,他還聽到了父親黃金寶的喘息聲。他覺得現在是出門的時候了。他輕手輕腳爬下床,穿上雨衣,背上雨帽,穿上解放鞋,他覺得穿水鞋走路又重又響,所以就選擇了解放鞋。阿黃見主人要出門,便又爬出來歡送他,引起了小狗崽們的一陣騷動。黃永平隻用外腳背輕推了阿黃一下,便提起工具袋,捏亮手電就出門了。

黃永平此行的目的地是殺牛坪,他想給肥佬一點顏色看看。他既然不能阻擋肥佬在牛軛寨的掠奪行動,但是他可以延緩肥佬的施工進度,盡可能地消耗他的時間和金錢。其實,從一開始黃永平就盤算如何修理一下肥佬了,隻不過肥佬本人住到了鄧秋月家,那裏的兩條惡狗根本不可能讓他靠近,於他就想到了殺牛坪兩台機器。不過,當他曉得老實巴腳的女婿農誌軍接下守夜的活時,他心裏還是產生了矛盾。若是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腳,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農誌軍。另外,女婿要是曉得他有這種打算,肯定是會跳出來堅決地反對,到頭來會壞了他的好事。黃永平甚至想到,要是事情真幹成了,第一個受牽連的可能還是我,肥佬肯定會遷怒於我,這樣我就沒有這麼可得意的了。想了兩個晚上,黃永平最終還是決定要下這一步險棋,先痛快一時再說。吃晚飯的時候,他就特意多整了兩個菜,並且悄悄地往米酒裏加了一些高度酒。農誌軍平常就喝不慣烈酒,雖說隻喝得跟平常一樣,但到後來還是有了反應,頭昏昏沉沉的不說,一來到殺牛坪就想找個地方睡覺了。可黃永平萬萬沒有想到,農誌軍第一次失職就被我逮住了。

雨還是不大不小不緊不慢地下,已經曬幹了的路麵漸漸濕潤起來。黃永平沒有惹出什麼動靜就出了寨口,出了寨口他就關掉了手電筒,一步一步地朝殺牛坪摸來。吃飯時他就從女婿嘴裏得知,這兩個大家夥最值錢的東西是那台勾機,他夜裏歇息的地方是推土機的駕駛室。來到殺牛坪,透過他渾濁的視線可以看到那兩個大家夥,靜靜地停在那裏,這時候他便興奮得有些心慌。

然而,這時候黃永平並不曉得,他剛出現在殺牛坪就被我發覺了。我看見一個幽靈般的黑影在路上時走時停,不是順大路走過來,而是往路下邊的牛欄方向繞去。這個黑影為什麼不往前走而是往路下移動呢?莫非是碰上真的盜牛賊了嗎?我渾身立刻緊張起來。

這個黑影肯定不是什麼好鳥。我從口袋裏摸出兩顆石子,緊緊地攥在手裏,瞪大眼睛盯住那個黑影。心想,若是竊賊哪怕是敢去摸大小牛王一根毛,那他今夜是撞到對手了。然而,黑影並沒有如我想的要去牛欄偷牛,而是緩慢地繞了個彎,徑直摸到勾機旁邊。這時候我才曉得,狡猾的黑影剛才是在試探虛實,現在才是真的要幹事情呢。那麼他要幹什麼呢,看起來這個黑影笨手笨腳的,他能幹什麼呢?還是再看看吧,緩一緩再出手。以我的功夫,這樣的距離應該是可以擊中目標的,隻要他膽敢動手,我手上的飛石足可以打中他。問題是黑影會不會還有同夥呢,要是他有同夥就難辦了,再厲害的石頭也是難打兩個目標的。不過好在我在暗處,他在明處,口袋裏還有石子。一旦被他發現,真幹起來也是有把握擊傷對方的。

黑影真的有動作了,他沿著勾機轉了一圈,然後慢慢爬上履帶,又磨磨蹭蹭地搗弄什麼,我聽到了金屬碰撞的微響,接著,黑影又開始向駕駛室攀爬。來者不善,我意識到遇上一個壞人了。不管他是偷竊還是破壞,我必須把他趕離這裏。我挽起衣袖,手持石子站起來,拉開馬步,右手一拉一揚,石子嗖地一聲飛向黑影。我以同樣的姿勢連擲了兩顆石子,然後趕緊蹲下來,觀察動靜。黑影似乎是被我的石下擊中了,慌忙地從駕駛樓爬下來,然後慘叫一聲,跌落在地上,久久不起。

持續的呻吟聲傳入我的耳裏。我想,這家夥一定是摔得不輕,可是我一個人敢過去看他麼?不行,萬一他是詐傷,先把我騙過去,然後再對我突然襲擊,那我不就吃大虧了。過了幾分鍾,黑影依然躺在路上,不停地呻吟。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住在牛欄邊小茅房裏的啞巴,便摸黑住啞巴住的方向奔去。

啞巴和牛群都被我的敲門聲驚醒了。啞巴磨蹭許久才打亮了手電筒開門讓我進去。我大約花了三分鍾,使用了所有的方式才把意思表達明白,啞巴才相信我並同意跟隨我去看看。我手持柴刀啞巴拿著木棍,我們一前一後打著手電來到公路上,一步一探地往勾機摸索過去。黑影還蜷縮在原處,大概是看到了手電筒的光亮,他的呻吟聲愈來愈大,而且越聽越耳熟。近在咫尺了,我才看清黑影竟是我的父親黃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