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34.家醜
現在我不得不承認,我大姐夫農誌軍確實是處理危機的高手,夜裏發生的事情在他的調理之下,終於悄然弄妥帖了。現在,我父親黃永平安詳地躺在縣醫院的病床上,雙目緊閉,鼻腔裏傳出輕微的鼾聲,他顯然是睡著了。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黃永平為什麼會在三更半夜冒雨來到殺牛坪,又為什麼要去搗弄那台勾機的。如果那個躺在勾機旁邊的人不是我父親,那麼我肯定成了英雄。然而,當我確認那個躺在地上呻吟的人就是黃永平時,我便有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呆木了。更讓我想不到的是,當啞巴看見躺在地上的是他的養父時,我們倆便陷入了一場混戰。我已經記不得我和啞巴扭打了多久,總之雙方都精疲力盡了,打到雨都停了。歇手之後,我們輪流把傷者黃永平背到了啞巴的小茅房裏躺下來,然後按照電影裏處置傷員的方法,我撕爛了襯衣,把他受傷流血的頭部包紮起來。受傷後的父親氣色很差,身體不能動彈,嘴裏不停地呻吟。我擔心他撐不住了會在這裏死去,便急忙一路奔跑,回寨上去叫來了農誌軍。和我的慌亂不同,大姐夫剛走出寨口就讓我用手機撥通了120急救電話。待我們走到殺牛坪時,救護車也到路口了。我們用擔架把黃永平從小茅屋抬到公路的救護車上,一路呼嘯往縣醫院開去。
醫生初步檢查的結果出乎我的意料,我父親黃永平竟然被我用石子擊破了左前額,差一點就弄瞎了他的左眼。而從高處摔下來時,他的兩根肋骨也折斷了。看見父親的傷情已經基本穩定,我決定趕在天亮之前返回殺牛坪。我從包裏數出三千元錢交給大姐夫,讓他代交住院費,便步出了醫院的大門。
我來到黎明時分的街道上,攔住了第一輛早出的三馬仔,司機聽說我是送傷員來的,二話不說就拉上我往牛軛寨開去。十多分鍾後,我終於又回到了殺牛坪,這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我及時清理了勾機和地上的血跡,找到了黃永平遺落在履帶縫隙中的工具,是一把活動扳手和一柄錘子。我確信機器沒有受到任何破壞後,才邁著疲憊的步子回家。
寨子裏還是靜悄悄的,偶爾有人提著褲頭在巷子裏一閃而過。除了當事人之外,牛軛寨沒有人知曉夜裏的殺牛坪曾經發生過一場血腥的打鬥,也沒有人曉得一個父親被自己的兒子打傷而住進醫院。我剛走進院子,阿黃就站在門口輕搖尾巴迎接我了。看樣子這畜生夜裏也沒睡好,它一直在等候獨眼主人回來呢。
祖父黃金寶正坐在火塘邊生火,弄得一屋子濃煙。我走過去俯身用力一吹,噗地竄出一股火焰。祖父告訴我,說我父親雞叫二遍時出了門,天亮了還沒回來。我覺得沒有必要對祖父隱瞞真相,便簡要地向他說了黃永平受傷住院的情況。祖父聽了並不覺得驚詫,頓了一會才喃喃自語說,秋冬打滾雷,不曉得誰倒黴。
我給肥佬發了個告假的短信,便關掉手機倒在床上睡覺了。
此時此刻,肥佬一手拿著牙膏牙刷,另一隻手提著毛巾,剛剛從二樓下到一樓。他看了短信之後,覺得很驚詫,便問鄧秋月說,牛蛋他人呢?
鄧秋月聽了表情便由訝異轉為憤懣,氣惱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呀?馬老板,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可聽不得閑話啊!
鄧秋月,對不起。牛蛋這家夥昨晚他不是說要回來的麼,怎麼回事呢?肥佬納悶地說。
馬老板,不是我鄧秋月不敬重你,不喜歡你。我醜話已經說在前頭了,要是你們不守信用,還是你一個人在我家過夜,那就對不住你了。鄧秋月說著兩眼潮紅,哽噎地說,我孤兒寡母的,我受不了別人的刀子嘴哩。
鄧秋月,別這樣,我不是故意的。都怪這個狗日的不講信用,太隨意了才會這樣。鄧秋月,我倒是覺得牛蛋和你之間好像有點什麼……別扭吧?肥佬盯住她說。
沒有的,你別亂說。鄧秋月趕忙申辯說。
肥佬看著她忙碌的背影,不禁啞然失笑。
下午我來到工地要上工,不料遇上了肥佬的冷眼。他陰著臉把我叫到一邊,聲稱要讓我先回去跟鄧秋月說清楚,昨天夜裏我為什麼不回去睡覺,不說清楚就先別來上工。我從未見到過肥佬用這種眼神看我,包含了埋怨冷漠和不愉快,顯然他是真的生氣了。若是以前我的脾氣,我真的會往他那張牛糞臉啐上一泡口水,然後甩手離去。但是現在我不能這樣,現在的肥佬不僅是我的財神爺,更是我在寨上可以牛逼哄哄的精神支柱。因此我現在不能冒犯他,隻能做他的兒子孫子,甚至是做他的一條走狗。
我苦笑著告訴肥佬說,昨天夜裏發生了大事,具體是什麼大事日後我會如實告訴他,不過現在不是時候。至於鄧秋月那裏,我會在適當的時間向她解釋清楚。肥佬認為我是在推脫狡辯,堅持讓我立馬去向鄧秋月說清楚。既然被他逼到這個份上,我隻好硬著頭皮回去找鄧秋月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