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35.混沌
這天中午,我利用吃午飯的空檔來醫院探望我父親黃永平。一進病房門,我就看見一個頭纏繃帶的病人斜躺在床上。因為眼部腫得厲害,我一時不能辯認那人是不是我父親,正在遲疑時,大姐夫提著盒飯進來了。
我問大姐夫醫院的夥食怎麼樣,他說醫院吃得差,味道也不好,而且又吃得很晚,父親早就餓了,他隻好到外頭炒兩個菜回來。趁大姐夫打開飯菜的空檔,我坐到床沿上,對黃永平說,爹,感覺怎麼樣啊,疼嗎?
你媽個X的,你還有臉來看老子啊!黃永平惱火地說。
爹,你別生氣,生氣了會更加疼的。我說,爹,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啊。
說這種話有卵用呀,快扶老子起來。黃永平痛楚地說,哎喲,睡了幾天,老子骨頭都硬了嘍。
我趕忙過去用手托起黃永平的背部,想不到他又哎喲哎喲地喊疼,隻好用力托起他的肩頭,把他扶坐在床上,然後他自己將雙腿挪下床來。
拿尿盆來。黃永平說。
農誌軍剛要轉身動作,黃永平又說,你忙你的,讓牛蛋拿。
我曉得他是借機捉弄我,或是在考驗我對他的誠心,隻好俯身低頭從床底拎出一個尿壺,放在他跟前的地上。
我看不清楚,幫我靠近一點。黃永平說。
說著黃永平剝下半截褲子,叉開雙腿,一手扶住尿管,緩緩地開始放出黃濁的尿液。我趕忙將尿壺提起來,伸到尿管的下方。他尿液黃濁而且藥味很濃。從我站的角度看過去,父親的尿管有點像半截發育不全且半幹的野芭蕉,沒有色澤更沒有神氣。小時候,父親常帶我到紅河邊撒網捕魚,每次他都對我沒有什麼顧忌,下水前就脫個赤身裸體。要是見我對他的尿管產生好奇,他就笑眯眯地用指頭彈了我的小雞雞一下,說以後你的雞雞也會長大的,毛也會多多的。說著父親站到齊腰深的急流中,雙手一掄,圓圓的網撒了出去,收回來的往往是一些活蹦亂跳的魚。
父親把尿管抖了又抖,終於抖盡了。我轉身將尿壺提到廁所裏倒了,又洗了手,回病房準備向父親和大姐夫辭別,大姐夫急忙叫住我說,牛蛋,帶錢來了嗎?那三千已經花完了。
怎麼花這麼快呀?才進來三四天。我說。
光是各種各樣檢查就花了差不多一千塊錢,兩處傷口處理又花了一千多,其他雜七雜八的也不少呢。大姐夫說。
等我感覺好一點了,我就回去敷土藥得了,在這裏花消太多,人家幹部老板都受不了哩。黃永平說。
爹,你別這樣想,錢的事你別管。你傷成這樣,先治好了再回去。我說著打開袋子,又數了三千塊錢塞給大姐夫,說,收好點,我先回去了。
別忘了幫你老祖買點豆腐回去啊。黃永平不忘吩咐說。
我的那一萬元不義之財看來全都要送給那三顆小石子了。走出醫院大門,我忽然有一種蒼涼感。我本來還盤算,等路修好一點了我就買一輛二手摩托,以後搞點倒騰豬仔雞鴨之類的生意。現在全都亂套了,看樣子不僅要花光所有的現款,還有可能這個秋冬我得白白給肥佬打工了。
我來到市場邊吃了一盤炒粉,又給祖父買了豆腐和一些菜,最後來到韋一刀的肉攤。韋一刀笑嘻嘻地問我的小牛王長得怎麼樣,我說長得不錯,一天比一天大。不過天氣越來越冷了,如果不保暖,牛仔很難熬得過冬天的。韋一刀收起了笑容,說過他馬上要拉一些稻草過去,順便買一床新軍被給啞巴。他照常抓了兩把牛腩放進一隻塑料袋,讓我拿回家去。我臨走時他又說,都有好些天沒見獨眼龍來買豬腳了呢。我告訴他,黃永平受傷了,正在醫院治療呢。
鄧秋月打電話給我,說她家的兩條狗都有兩天不進食了,蔫頭耷腦的沒一點神氣,見到生人也懶得叫了。我聽了不由暗自吃驚,問她狗是不是吃著死老鼠了,她說這些天並沒有毒老鼠,何況這兩條狗也很少出自家院門。
回到家,我就把情況跟祖父說了鄧秋月家狗的事。老人吸了吸鼻子說,是不是吃了生魚腸呢?狗要是吃了生魚腸就會不想吃東西,一天比一天瘦,然後就死了。
老祖,魚腸有這麼毒嗎?那你為什麼還吃呢?我疑惑地說。
你不曉得的,生魚腸就是克狗,要狗的命哩。黃金寶說。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鄧秋月家的兩條狗八成是吃了生魚腸了。我當即把祖父分析的情況告知鄧秋月,不料她卻連說不可能,因為每次肥佬他們從河邊炸魚回來,都是她親自破肚取腸,腸子都放到豬潲鍋裏煮熟喂豬了。
要是這樣,這兩條病狗就成一樁懸案了。我讓鄧秋月去叫獸醫過來看看,那個獸醫天性有恐狗症,看見大狼狗齜牙他就嚇得渾身發抖。臨走時他留了兩包藥,說讓狗口服,可是狗都不吃東西了,藥怎麼能吃得下去呢!
鄧秋月家的兩條狗突然病倒了,這事情看起來和我沒有關係,然而,其實我並不曉得,一雙鬼手正悄然向我伸來。操縱這雙鬼手的人正是牛軛寨的新寨主,村民組長王老吉。
王老吉和我結怨生恨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們的少年時代。別說他名叫王老吉,其實他並不老,好像隻比我大四五歲。大約是我十二三歲年紀的時候,王老吉就對我二姐水紅有意思了。那時候王老吉和水紅都是縣中學的學生,隻不過不同年級,他念高中而我姐念的是初中。有一次我姐回家過三月三節,我父親忽然就動手打了她,責罵她和王老吉談戀愛,不專心讀書。我二姐覺得很受委屈,哭紅了雙眼不說,香噴噴的五色糯米飯沒吃上一口就連夜跑回學校了。我父親不喜歡王老吉的原因,主要是他的學習不好,還混帳,而且他年紀輕輕就動不動說髒話罵人。
那一次,我目睹了我二姐水紅被父親毒打的全過程。我覺得二姐肯定是受了冤屈,但是我不可能為了她而向父親報仇,因此我把為二姐報仇的對象轉向了王老吉。當天晚上,王老吉家顯得比往常熱鬧,洋溢著節日的歡樂氣氛。我帶上啞巴特意來到河灘上,揀了每人滿滿一口袋的石子,然後摸黑來到王老吉家屋背後的小巷裏,拚足力氣就朝瓦屋頂上砸。瓦片破碎的聲音驚動了屋裏的人,王老吉提著手電追跑過來時,我一撒腿就跑掉了,啞巴慌不擇路跑回了我家院子。結果他不僅被王老吉當場捉住,還遭到我父親黃永平一陣暴打,之後還把我這個主謀給供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