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別人扔掉的昨日的幸福
總得讓袋子裝個夠
抬起黑黑手背 揉揉兩眼
麵前盡是亂墜的金花
感謝城裏人總在扔著東西
幸虧城裏人總有東西可扔
在他們的身旁
也有亂拱的豬
也有亂撓的雞
城市把自己的髒水都潑到了這裏
髒水彙進小河 小河便死了
那些散落的花花綠綠的塑料包裝
讓風給拋進死了的小河
最後的結局都是乖乖的沉寂
有時 在一個早晨
會突然發現又有田地給圈了起來
路旁堆起了磚瓦和石灰——
這裏的人 昨夜還在夢裏的時候
有一種藍圖已讓別人給醞釀出來
朱多錦,1945年出生,齊河縣人。畢業於山東師範大學。著有詩集《 》。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居濟南。
紀瑞紅作品
●扶犁的人
銳利的犁鏵
再次堅實地深入秋天遊過泥土
扶犁的人一隻右手
握住黃牛脛骨上的力量
他傾斜的軀體與拱犁一脈相承
構成土地凝重而粗獷的風格
如一支低沉悠遠的水謠
在平原深處響起
大地灼熱的傷口上
一種洶湧經久不息
深一腳 淺一腳
扶犁的人穩穩扶住自己
他土地上長長的一生
就這樣慢慢地走過
飽嚐泥土血液的芬芳
扶犁的人一生吆喝
背上的天空豁然高遠
扶犁的人走過的地方沒有足跡
扶犁的人把牛蹄的花瓣深埋進土裏
他左手的鞭子從不輕易揚起
揚一下 便有一道亮影
在秋天果實樣的太陽下麵劃過
讓我看清他紋路縱橫的臉上
蓄滿淚水
讓我猛然認出
他就是土地上的父親
●言辭
無雪的夜晚
月光落在雪地上是另一場雪
沒有人能聽見它敲擊大地的聲音
最先和月光一起落在大地上的
是我的愛人
她不說話 隻帶呼吸
雪花在她身後紛紛站立
她的腳步過輕
月光也攔不住她
雪地整個站立起來時
她在我看不見的對麵輕輕歌唱
他也聽不見月光敲擊大地的聲音
村莊臥在雪裏
井的舌頭熱熱含住陳年的寓言
更遠的雪地上更白的雪和月光
一隻火狐憤怒的舞蹈燃燒成一枝火焰
●盲藝人
他用一根竹杖
敲大地的門
他還是留在世上
這夜的王
天底下漂泊的一團黑
隻有他看見了命運的鐵釘與繩索
他用大弦彈唱戰爭
他是赤壁留下來的人
他用小弦彈唱愛情
他來自月亮的故鄉
他眼角一顆又大又亮的淚滴
讓我看見了他身體中的燈光
提著這盞燈嗬
長途中我忘記畏懼
黑夜裏我學會撫摸和歌唱
●傷鳥
在這個世界上 除了雨雪
雹子 和隕星
還能有什麼
從天上掉到地上
在我們的生活裏 除了飛鳥
還能有什麼
從天上突然掉到地上
更令我們憂傷
紀瑞紅,1966年出生,武城縣人。著有詩集《舉著心跳的燈籠》等。現居德州。
李莊作品
●黑夜十四行
黑夜輕輕吼叫
你聽見死亡
每個人都是它的孩子
這隻怪獸要將你帶往何方
“沒有人從那邊回來
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的事情”
黑夜輕輕吼叫
當你沉思,心兒淒涼
每個人都是它的孩子
這隻怪獸毛皮漆黑
你注定要騎著它遠去
黑夜輕輕吼叫
當你凝聽,淚水垂落
死亡使生活變得如此珍貴
?
●像幸存者一樣生活
伸盲人的手
一寸一寸地撫摩嬰兒
把指紋烙在他的命上
?
用聾子的眼睛
看花蕾的綻放
與愛人瞳仁中的自己凝視
?
借無腿人的雙腳
再一次踏遍山河
將版圖在心裏收藏
?
權當是死者的身體吧
躺在陽光曬暖的床上
睡最後一個午覺
?
●在呼蘭
看到滿天的鷹
看到了滿族人的海東青
我停車仰望,直到周身寒徹
它們一模一樣懸在冬日的天空
仿佛所有的鷹是一隻鷹
?
直到入關,直到進入北京
暢然想起:我看見的
全是鷹的影子
視線無法到達的更加寒冷的高處
才是努爾哈赤那隻盤旋的海東青
?
●一個盲人
一個盲人使世界安靜下來
他伸出腳去,探到了風聲與塵土
他坐下,內心的青山雨過天晴
一個盲人使世界屏住呼吸
他拄著自己的骨頭
左手陪著右手,攀上一生的山頂
一個盲人使世界幽暗
他打開我的耳朵
斟入用琴聲釀製的美酒
一個盲人使世界透明
他令我蒙塵的眼睛睜開
看見那寂靜的弦上走著的宿命
●羊群
大地上的羊群卑微
與青草互為食量
它們的漂泊沒有燈光
大雪仁愛
它們的漂泊沒有燈光
大雪仁愛
它將群羊的毛皮洗淨
在對麵的山上仿佛白雲
大地上的羊群溫柔
星空下的擠成一團取暖
凝望月亮的眼空曠含著大風
青草上的愛情
和刀下抽搐的身體與集體的叫喊
是它們活下去的雷聲
李莊,1963年出生,煙台市牟平區人。曾參加第12屆青春詩會。現居德州。
格式作品
●孤兒院
爸爸是派來的,媽媽是派來的。
大家在一起,唱歌,跳舞,捉迷藏,
一點也不孤單。
撿來的,送來的,推不掉的,
被好心的政府集中在一個院子裏。
每天都排隊,按高矮個站好。
我出列。下死命令:
每天每人必須睡夠八小時,
睡不著閉著眼躺著,
也不能大吵大嚷。
爸爸媽媽與我的姓氏筆劃,
沒丁點關係。每天都象霜打的茄子,
提不起神來。
每天吃我的,喝我的,
到最後還指望我領獎金。
每天我不得不乖一點。一家人
不說兩家話,他倆把我的油水榨幹了,
我渾身上下連點腥味都沒有。
政府,把他領走吧!
反正他倆也不是正式夫妻。
我自個過,我自個會安排生活。
●人工流產
孩子,我必須把你做了。
你死,我活。
那麼多盲流的人精
哪知道你在我的身上停住
孩子,死有什麼不好
就當搬一次家,過一次戶。
有沒有名字沒關係
死了的無名英雄多了
孩子,你就當一次英雄吧
英雄都是些提前進入天堂的人
到了天堂
你就可以俯視我,看不起我了
不過,孩子
隻是千萬不要低估我的痛苦
如此,我就是正常人了。
●啞巴美人
你不說話多麼好
你能說話多麼好
你不像領導那樣指手劃腳
你不像舞者那樣暴跳如雷
你不像罪犯那樣保持沉默
你隻是看和被看
你不知道這有多美
你圍著我轉來轉去
你與我顧盼生輝
你曉得沉默有多麼不重要
這年月時興充耳不聞
你看,那些自言自語的的人多麼痛苦
那些張口結舌的失語者
為什麼全都失去了聲音
你不說話
並不是無話可說
並不是和美過不去
跟你過不去的是嘴巴
靠它生存,也靠它接吻
和你接吻該多好
無話可說卻又無中生有
●寒鴉
把美貌拿走,把骨頭和尖叫
放在合適的地方。在最黑的夜裏
到這裏來,什麼都不用提防。
樹枝不會折斷,恐懼不必隱藏。
當國色暗於天色,連內心也看不見了。
沒有必要轉身,更沒有必要敞開寂寞的出口,
即使死亡已經過期。
●一分錢
老師說:拾金不昧。我記住了
放學的路上我撿到一分錢
正好警察叔叔就在旁邊。
我想交給他,又怕耽誤他的時間。
他一會兒讓這個向左,那個向右,
讓這個往北,那個往南。
他就是不讓大牲口進城,
過路的蜜蜂隨地大小便,
有人還以為那是蜜呢?
我看了看手中的一分錢,和我一樣
易折,簡單,媽媽買菜的時候,
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被媽媽攥在手心裏,
濕濕的汗,濕濕的寒。
警察叔叔已經下班,再說他也不管錢,
於是我走進了銀行。
“換外彙,不是存起來?”
我瞪大了眼,一分錢這麼麻煩。
還不如把它昧起來,就像媽媽
跟爸爸昧起來的一次早戀。
?
●去衡山的路上
去衡山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母親:
已經83歲了,她還往上走。
鬱鬱蔥蔥的日子,就像遠山
空蒙,而不可知。
近處的台階,一級咬著一級,
緊隨其後,我看見母親
像一陣寒風
六神無主的遊客不住地哆嗦。
絕育的母親,雖然站不住了。
但還是堅持要帶我走上幾步。
?
●不惑之年
不惑之年,我開始學會愛我的父親
他老了,老得無枝可棲,不得不在我家藏身
我給他洗頭,洗腳,就是洗不掉眼窩裏的風雲。
一家人看電視,他抓著遙控器不放,
妻子橫眉立目,兒子大吵大鬧。
我先把兒子趕走,然後把妻子拿下。
妻子氣喘籲籲地說:老家夥,
不是放任自己,就是善於控製衰老,
我多次傳達妻子的信息,父親聽力銳減,
他不是不想聽,而是聽不進去。
格式,原名王太勇,1965年出生,陽穀縣人。著有詩集《不虛此行》《盲人摸象》和評論集《看法》等,曾獲第13屆柔剛詩歌獎。現居德州。
雒武作品
●這一刻我愛上你
這一刻我愛上你
我是說這一刻
這一刻我愛上你
以一個真正的男人愛上你
我是誰對你並不重要 就像
你是誰對我也不重要
我完全不在乎你的貧富
你的身份 還有你的過去
是多麼賢惠善良還是多麼邪惡淫蕩
這一刻我愛上你
隻這一刻
●所有的一切都向我後麵退去
很久以前 物理老師就對我說過
運動是有參照的
比方你在行駛的火車上
對於火車你是靜止的
對於外麵的東西你又是運動的
同樣如果以你為參照
車外的一切東西又都是向後運動的
20多年後的今夜 我突然就這樣想
可能我一直就是在靜止的
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後麵退去
過去的時光 心中的記憶 逝去的朋友
還有一切曾看到、聽到或觸摸過的東西
他們都義無反顧地
匆匆向我後麵退去
一直退到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地方
雒武,1969年生於魯北。著有詩集《真相·雒武自選詩100首》等。現居濟南,供職於某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