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卷(3 / 3)

都是別人扔掉的昨日的幸福

總得讓袋子裝個夠

抬起黑黑手背 揉揉兩眼

麵前盡是亂墜的金花

感謝城裏人總在扔著東西

幸虧城裏人總有東西可扔

在他們的身旁

也有亂拱的豬

也有亂撓的雞

城市把自己的髒水都潑到了這裏

髒水彙進小河 小河便死了

那些散落的花花綠綠的塑料包裝

讓風給拋進死了的小河

最後的結局都是乖乖的沉寂

有時 在一個早晨

會突然發現又有田地給圈了起來

路旁堆起了磚瓦和石灰——

這裏的人 昨夜還在夢裏的時候

有一種藍圖已讓別人給醞釀出來

朱多錦,1945年出生,齊河縣人。畢業於山東師範大學。著有詩集《 》。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居濟南。

紀瑞紅作品

●扶犁的人

銳利的犁鏵

再次堅實地深入秋天遊過泥土

扶犁的人一隻右手

握住黃牛脛骨上的力量

他傾斜的軀體與拱犁一脈相承

構成土地凝重而粗獷的風格

如一支低沉悠遠的水謠

在平原深處響起

大地灼熱的傷口上

一種洶湧經久不息

深一腳 淺一腳

扶犁的人穩穩扶住自己

他土地上長長的一生

就這樣慢慢地走過

飽嚐泥土血液的芬芳

扶犁的人一生吆喝

背上的天空豁然高遠

扶犁的人走過的地方沒有足跡

扶犁的人把牛蹄的花瓣深埋進土裏

他左手的鞭子從不輕易揚起

揚一下 便有一道亮影

在秋天果實樣的太陽下麵劃過

讓我看清他紋路縱橫的臉上

蓄滿淚水

讓我猛然認出

他就是土地上的父親

●言辭

無雪的夜晚

月光落在雪地上是另一場雪

沒有人能聽見它敲擊大地的聲音

最先和月光一起落在大地上的

是我的愛人

她不說話 隻帶呼吸

雪花在她身後紛紛站立

她的腳步過輕

月光也攔不住她

雪地整個站立起來時

她在我看不見的對麵輕輕歌唱

他也聽不見月光敲擊大地的聲音

村莊臥在雪裏

井的舌頭熱熱含住陳年的寓言

更遠的雪地上更白的雪和月光

一隻火狐憤怒的舞蹈燃燒成一枝火焰

●盲藝人

他用一根竹杖

敲大地的門

他還是留在世上

這夜的王

天底下漂泊的一團黑

隻有他看見了命運的鐵釘與繩索

他用大弦彈唱戰爭

他是赤壁留下來的人

他用小弦彈唱愛情

他來自月亮的故鄉

他眼角一顆又大又亮的淚滴

讓我看見了他身體中的燈光

提著這盞燈嗬

長途中我忘記畏懼

黑夜裏我學會撫摸和歌唱

●傷鳥

在這個世界上 除了雨雪

雹子 和隕星

還能有什麼

從天上掉到地上

在我們的生活裏 除了飛鳥

還能有什麼

從天上突然掉到地上

更令我們憂傷

紀瑞紅,1966年出生,武城縣人。著有詩集《舉著心跳的燈籠》等。現居德州。

李莊作品

●黑夜十四行

黑夜輕輕吼叫

你聽見死亡

每個人都是它的孩子

這隻怪獸要將你帶往何方

“沒有人從那邊回來

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的事情”

黑夜輕輕吼叫

當你沉思,心兒淒涼

每個人都是它的孩子

這隻怪獸毛皮漆黑

你注定要騎著它遠去

黑夜輕輕吼叫

當你凝聽,淚水垂落

死亡使生活變得如此珍貴

?

●像幸存者一樣生活

伸盲人的手

一寸一寸地撫摩嬰兒

把指紋烙在他的命上

?

用聾子的眼睛

看花蕾的綻放

與愛人瞳仁中的自己凝視

?

借無腿人的雙腳

再一次踏遍山河

將版圖在心裏收藏

?

權當是死者的身體吧

躺在陽光曬暖的床上

睡最後一個午覺

?

●在呼蘭

看到滿天的鷹

看到了滿族人的海東青

我停車仰望,直到周身寒徹

它們一模一樣懸在冬日的天空

仿佛所有的鷹是一隻鷹

?

直到入關,直到進入北京

暢然想起:我看見的

全是鷹的影子

視線無法到達的更加寒冷的高處

才是努爾哈赤那隻盤旋的海東青

?

●一個盲人

一個盲人使世界安靜下來

他伸出腳去,探到了風聲與塵土

他坐下,內心的青山雨過天晴

一個盲人使世界屏住呼吸

他拄著自己的骨頭

左手陪著右手,攀上一生的山頂

一個盲人使世界幽暗

他打開我的耳朵

斟入用琴聲釀製的美酒

一個盲人使世界透明

他令我蒙塵的眼睛睜開

看見那寂靜的弦上走著的宿命

●羊群

大地上的羊群卑微

與青草互為食量

它們的漂泊沒有燈光

大雪仁愛

它們的漂泊沒有燈光

大雪仁愛

它將群羊的毛皮洗淨

在對麵的山上仿佛白雲

大地上的羊群溫柔

星空下的擠成一團取暖

凝望月亮的眼空曠含著大風

青草上的愛情

和刀下抽搐的身體與集體的叫喊

是它們活下去的雷聲

李莊,1963年出生,煙台市牟平區人。曾參加第12屆青春詩會。現居德州。

格式作品

●孤兒院

爸爸是派來的,媽媽是派來的。

大家在一起,唱歌,跳舞,捉迷藏,

一點也不孤單。

撿來的,送來的,推不掉的,

被好心的政府集中在一個院子裏。

每天都排隊,按高矮個站好。

我出列。下死命令:

每天每人必須睡夠八小時,

睡不著閉著眼躺著,

也不能大吵大嚷。

爸爸媽媽與我的姓氏筆劃,

沒丁點關係。每天都象霜打的茄子,

提不起神來。

每天吃我的,喝我的,

到最後還指望我領獎金。

每天我不得不乖一點。一家人

不說兩家話,他倆把我的油水榨幹了,

我渾身上下連點腥味都沒有。

政府,把他領走吧!

反正他倆也不是正式夫妻。

我自個過,我自個會安排生活。

●人工流產

孩子,我必須把你做了。

你死,我活。

那麼多盲流的人精

哪知道你在我的身上停住

孩子,死有什麼不好

就當搬一次家,過一次戶。

有沒有名字沒關係

死了的無名英雄多了

孩子,你就當一次英雄吧

英雄都是些提前進入天堂的人

到了天堂

你就可以俯視我,看不起我了

不過,孩子

隻是千萬不要低估我的痛苦

如此,我就是正常人了。

●啞巴美人

你不說話多麼好

你能說話多麼好

你不像領導那樣指手劃腳

你不像舞者那樣暴跳如雷

你不像罪犯那樣保持沉默

你隻是看和被看

你不知道這有多美

你圍著我轉來轉去

你與我顧盼生輝

你曉得沉默有多麼不重要

這年月時興充耳不聞

你看,那些自言自語的的人多麼痛苦

那些張口結舌的失語者

為什麼全都失去了聲音

你不說話

並不是無話可說

並不是和美過不去

跟你過不去的是嘴巴

靠它生存,也靠它接吻

和你接吻該多好

無話可說卻又無中生有

●寒鴉

把美貌拿走,把骨頭和尖叫

放在合適的地方。在最黑的夜裏

到這裏來,什麼都不用提防。

樹枝不會折斷,恐懼不必隱藏。

當國色暗於天色,連內心也看不見了。

沒有必要轉身,更沒有必要敞開寂寞的出口,

即使死亡已經過期。

●一分錢

老師說:拾金不昧。我記住了

放學的路上我撿到一分錢

正好警察叔叔就在旁邊。

我想交給他,又怕耽誤他的時間。

他一會兒讓這個向左,那個向右,

讓這個往北,那個往南。

他就是不讓大牲口進城,

過路的蜜蜂隨地大小便,

有人還以為那是蜜呢?

我看了看手中的一分錢,和我一樣

易折,簡單,媽媽買菜的時候,

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被媽媽攥在手心裏,

濕濕的汗,濕濕的寒。

警察叔叔已經下班,再說他也不管錢,

於是我走進了銀行。

“換外彙,不是存起來?”

我瞪大了眼,一分錢這麼麻煩。

還不如把它昧起來,就像媽媽

跟爸爸昧起來的一次早戀。

?

●去衡山的路上

去衡山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母親:

已經83歲了,她還往上走。

鬱鬱蔥蔥的日子,就像遠山

空蒙,而不可知。

近處的台階,一級咬著一級,

緊隨其後,我看見母親

像一陣寒風

六神無主的遊客不住地哆嗦。

絕育的母親,雖然站不住了。

但還是堅持要帶我走上幾步。

?

●不惑之年

不惑之年,我開始學會愛我的父親

他老了,老得無枝可棲,不得不在我家藏身

我給他洗頭,洗腳,就是洗不掉眼窩裏的風雲。

一家人看電視,他抓著遙控器不放,

妻子橫眉立目,兒子大吵大鬧。

我先把兒子趕走,然後把妻子拿下。

妻子氣喘籲籲地說:老家夥,

不是放任自己,就是善於控製衰老,

我多次傳達妻子的信息,父親聽力銳減,

他不是不想聽,而是聽不進去。

格式,原名王太勇,1965年出生,陽穀縣人。著有詩集《不虛此行》《盲人摸象》和評論集《看法》等,曾獲第13屆柔剛詩歌獎。現居德州。

雒武作品

●這一刻我愛上你

這一刻我愛上你

我是說這一刻

這一刻我愛上你

以一個真正的男人愛上你

我是誰對你並不重要 就像

你是誰對我也不重要

我完全不在乎你的貧富

你的身份 還有你的過去

是多麼賢惠善良還是多麼邪惡淫蕩

這一刻我愛上你

隻這一刻

●所有的一切都向我後麵退去

很久以前 物理老師就對我說過

運動是有參照的

比方你在行駛的火車上

對於火車你是靜止的

對於外麵的東西你又是運動的

同樣如果以你為參照

車外的一切東西又都是向後運動的

20多年後的今夜 我突然就這樣想

可能我一直就是在靜止的

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後麵退去

過去的時光 心中的記憶 逝去的朋友

還有一切曾看到、聽到或觸摸過的東西

他們都義無反顧地

匆匆向我後麵退去

一直退到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地方

雒武,1969年生於魯北。著有詩集《真相·雒武自選詩100首》等。現居濟南,供職於某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