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卷
弓車作品
●何處有扁舟
扁舟自然是要一葉的
比如一根蘆葦,或者叫做蒹葭
比如一片桃花,從春天流走
菩提樹的葉子我是無緣見到的了
那渡江的達摩完全可以再回到
我等船的水湄。隻是
扁舟已逝,我的箬笠和簑衣
做了唐詩或者宋詞的封麵
和封底。它們太過沉重
弱水三千容不得一絲心跳
何處有扁舟,能夠小於孤獨
而大於愛,在白露為霜的秋波裏
橫渡。夢應該是最輕的了吧
裁下一截即可以做成孤帆
誰能幫我將大於太極的現實
搬運到我這樣的一葉扁舟上去?
我在等船的水湄,已華發滿頭
●寧滬高速公路
再也不可能停下來,這兩條巨大的傳送帶
向東,向西,向著命定的目標
向著不可知的命運。死亡和新生同在
春天和秋天同在,歌聲和哀鳴同在
這些應該是子彈,如此密集
互相射擊著,我在其中的一枚裏麵
子彈無法停下來,我無法停下來
我會在命定的終點爆裂
在密集的人群裏消失
一行大雁橫過去了,兩旁田野的脈搏
不動一動。兩旁田野已然死去
穿上了如此華麗如此鮮豔的壽衣
這是兩條最富有活力的傳送帶,這
我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
它將最後的田野帶進了城市
將最後的城市帶出了田野
它正將最後的和最初的一個人送往
兩台巨大的機器口中,再也不可能停下
惟有我廉價的思索,被一隻掉隊的大雁銜了起來
●一筐青草
這些綠色擁擠在了一起,就像
畫家蘸了一筆濃墨,然後他就瘋了
這些綠色該有多重,該有多濃
一隻柳條的筐子該盛得下幾天的陽光
一隻柳條的筐子現在是一隻
最純正的翠綠的眸子
我透過它,看到了牧神的心律
看到了大地其實承受不住一滴血
的流失。這些綠色裝在一隻筐子中
這些綠色其實誰也無法使用
這些綠色屬於大地,割草的人
和我和你,取不走一滴
●花開了
花開了
春天一下一下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這個濁物了吧
在一條小路旁慢慢停下了腳步
花開了
一隻蜜蜂飛進了我的眼裏
一隻蝴蝶則將從我的夢裏飛出
我突然感到走路的姿勢是多麼不對
噢,被春天看著是多麼尷尬!
●兒時的月
那時月桂樹多麼茂盛,我能夠聽到上麵的
蟬鳴。在村頭,在奶奶的扇子上
我站立不穩,就像那隻搗藥的玉免
那是阿姆斯特朗之前的月
那是姮娥居住的地方
那是我最初的想象和詩歌生長的所在
在大片大片的月華裏
誰能說我不是一朵蓮花
請讓我相信一切
除了尼爾·阿姆斯特朗
請讓我相信一切
除了“阿波羅11號”
請讓我相信所有的曆史
除了人已登上月球這一記載!
請讓我回到1969年7月之前
請讓我在兒時的那枚月華裏變成癡呆兒
請讓我這個癡呆兒告訴你兒時的月……
弓車,原名張軍,1963年出生,東阿縣人。著有詩集《走出伊甸》《采薇與抽刀》和中短篇小說集《天籟》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聊城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現居聊城。
孫磊作品
●試一試風速
試一試風速。立刻,就有暗淡的人
屏住呼吸。我試圖
攙住他身上的火光,攙住
忘卻、孤單和垂暮。我知道
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坐電梯
升到他身體的頂層。透過玻璃
能看到他體內的大海。海水洶湧
推遲著眼淚、門匙和碳筆。
我知道我隻能聆聽,
陰影從不刪節,而他的黑汁
是否能全部被我聽見?事實上
他早已預訂了座位,幕布
一拉開,他將就被吹散。
●航行
活頁上,大海和墨水都呈陽性
服務生寫到:倫敦。1987。雨。海嘯。
一生渙散。膽怯、遊移但敢於麵對。
“是什麼靜默在這幾個手指間?”
他攤開手掌,聞到薰魚和雪茄的味道,
那是秘密的北方的氣味。而拐過船倉
他招呼一個水手去就餐,招呼另一個
到檢修艙換洗桌布和陰影。
船突然晃起來,服務生緊把住艙門,
他想起幼年跟父親上山放羊,他一手緊緊
抓著父親,一手攥著閃電和雷鳴。
而隨身聽正播放著一個人的哭泣,海霧
細沙一般落下,使他說不出一絲黑暗。
當他查閱地圖,沿途的城市
迅速地腐爛,一種氣味扼住了他的呼吸。
當他下到底艙,輪機多年沒有修理,
機器參差,他隨即從身體中掏出
雪、扳子、打火機和月亮……
最後,服務生歎了一口氣,回轉客倉,
斟了一杯濃咖啡,寫道:
樹蔭下到處都是海浪。
●風吹我
風吹我,像吹一件破衣服。
風嗬,用滴水的輕吹我,
用沙漏的慢、
絳紫的青春、青春的遠。
吹動我,一根愛著的草,
瘋長的綠。風吹我,
用一個夜晚吹向昨天,
用思想、煤、蘿卜吹向
庸倦的時光。我絆倒在那裏,
風的門檻,悲傷的樹,
或者足夠用來沉默的電機。
那些火熱的過去,讓我倒向它的沉默!
風吹我,吹碎銀子的風,
今天吹碎我的孤單。
●3月29日的黃昏
讀一會兒塞拉,抽煙,在沙發
小睡。黃昏時,我醒了
夢中的瑪祖卡仍是活著的泉水,
它一定憐憫我的饑渴,讓我
從中讀出一個人的流浪。
嗬!我愛的人,
上帝保佑今日黃昏中的旅人,
保佑他眼中的漆黑、手上的靜寂,
以及血液裏他的冷漠我的青春。
●我的歌廳生意
我得雇一些女人
在她們額上掀動黃昏,
給她們線,不給線頭。
疼她們,不憐憫。
我多麼熟悉她們身上的豹子,
熱血讓樹葉嘩嘩作響。
在她們的喘息裏
我得說到瓷、深淵,
但我恨我的冷漠
在她們身上變為寂靜。
我得學的像她們一樣
點錢,唱跑調的歌,愛不值得愛的人……
我得雇她們教我
去沒有野心地絕望地生活。
●望京
望出去,冬天的一件單衣,
斜穿在身上,款步,甩開憂鬱,
進入更親切的迷途。
在此地,我從不辨別方向,
眼裏是顛仆不滅的一簇新火。
一扇呼吸的門,如今散了。
我必須設法分身,
岔路形成的壓力,變成旋風,
有一種氣宇在裏麵醞釀,
有頹廢的燈迎向熱淚的夜幕。
雪集中在尖銳的月份,
它差不多備齊了我命運的禮物,
從四元橋下來,不多遠
一個陌生人在瑟瑟發抖,但冷
永遠在我身上。
並讓我的生活
看上去像是積極的、血肉的。
濃烈的雪把場景安排得這麼精細,
以至於一處空間挑選了我,
我卻是空的。
●孤島
接受人,不接受人群,
接受水,不接受海水,
我每天死去一些,每天的異端,
釘在那兒,每天的孤單、隱秘,
每天更加鋒利。
我有理由反身,一瞬間
修複鍵改變了生活的路徑。
景物換了,人變得可疑,多層的晦暗
在身邊猶如波浪,而鬥爭
有時是闡釋,有時是沉默。
城市的島總有殘力可以吮吸,
一口氣的功夫就煥發了另一種精神,
風滿滿的,在胸口,不吹,
周圍安靜得出奇,大白天
欲望縮得很緊,在人人皆是暴徒的時代。
人人都不接受彼此,
身上的熱,不接受身上的冷,
身邊的愛,不接受身邊的恨,
聲辯是徒勞的,遲早,
我會拆掉自己所有的岸。
孫磊,1971年出生,莘縣人。著有詩集《演奏》和《孫磊畫集》等,曾獲第10屆柔剛詩歌獎、《詩選刊》首屆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獎。現居濟南,供職於山東藝術學院。
任合一作品
●食指
他曾經是一個詩人的名字
可現在,詩歌離這個人已經很遠了
拇指和中指來配合食指,夾筷子的姿勢
吃飯已遠比精神重要
有人說,這個世界的魂靈死了
再也無法用這根手指指點江山
那雙偉大的手已經萎縮
水中搖晃的影子,是女人的纖纖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