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卷(1 / 3)

聊城卷

弓車作品

●何處有扁舟

扁舟自然是要一葉的

比如一根蘆葦,或者叫做蒹葭

比如一片桃花,從春天流走

菩提樹的葉子我是無緣見到的了

那渡江的達摩完全可以再回到

我等船的水湄。隻是

扁舟已逝,我的箬笠和簑衣

做了唐詩或者宋詞的封麵

和封底。它們太過沉重

弱水三千容不得一絲心跳

何處有扁舟,能夠小於孤獨

而大於愛,在白露為霜的秋波裏

橫渡。夢應該是最輕的了吧

裁下一截即可以做成孤帆

誰能幫我將大於太極的現實

搬運到我這樣的一葉扁舟上去?

我在等船的水湄,已華發滿頭

●寧滬高速公路

再也不可能停下來,這兩條巨大的傳送帶

向東,向西,向著命定的目標

向著不可知的命運。死亡和新生同在

春天和秋天同在,歌聲和哀鳴同在

這些應該是子彈,如此密集

互相射擊著,我在其中的一枚裏麵

子彈無法停下來,我無法停下來

我會在命定的終點爆裂

在密集的人群裏消失

一行大雁橫過去了,兩旁田野的脈搏

不動一動。兩旁田野已然死去

穿上了如此華麗如此鮮豔的壽衣

這是兩條最富有活力的傳送帶,這

我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

它將最後的田野帶進了城市

將最後的城市帶出了田野

它正將最後的和最初的一個人送往

兩台巨大的機器口中,再也不可能停下

惟有我廉價的思索,被一隻掉隊的大雁銜了起來

●一筐青草

這些綠色擁擠在了一起,就像

畫家蘸了一筆濃墨,然後他就瘋了

這些綠色該有多重,該有多濃

一隻柳條的筐子該盛得下幾天的陽光

一隻柳條的筐子現在是一隻

最純正的翠綠的眸子

我透過它,看到了牧神的心律

看到了大地其實承受不住一滴血

的流失。這些綠色裝在一隻筐子中

這些綠色其實誰也無法使用

這些綠色屬於大地,割草的人

和我和你,取不走一滴

●花開了

花開了

春天一下一下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這個濁物了吧

在一條小路旁慢慢停下了腳步

花開了

一隻蜜蜂飛進了我的眼裏

一隻蝴蝶則將從我的夢裏飛出

我突然感到走路的姿勢是多麼不對

噢,被春天看著是多麼尷尬!

●兒時的月

那時月桂樹多麼茂盛,我能夠聽到上麵的

蟬鳴。在村頭,在奶奶的扇子上

我站立不穩,就像那隻搗藥的玉免

那是阿姆斯特朗之前的月

那是姮娥居住的地方

那是我最初的想象和詩歌生長的所在

在大片大片的月華裏

誰能說我不是一朵蓮花

請讓我相信一切

除了尼爾·阿姆斯特朗

請讓我相信一切

除了“阿波羅11號”

請讓我相信所有的曆史

除了人已登上月球這一記載!

請讓我回到1969年7月之前

請讓我在兒時的那枚月華裏變成癡呆兒

請讓我這個癡呆兒告訴你兒時的月……

弓車,原名張軍,1963年出生,東阿縣人。著有詩集《走出伊甸》《采薇與抽刀》和中短篇小說集《天籟》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聊城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現居聊城。

孫磊作品

●試一試風速

試一試風速。立刻,就有暗淡的人

屏住呼吸。我試圖

攙住他身上的火光,攙住

忘卻、孤單和垂暮。我知道

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坐電梯

升到他身體的頂層。透過玻璃

能看到他體內的大海。海水洶湧

推遲著眼淚、門匙和碳筆。

我知道我隻能聆聽,

陰影從不刪節,而他的黑汁

是否能全部被我聽見?事實上

他早已預訂了座位,幕布

一拉開,他將就被吹散。

●航行

活頁上,大海和墨水都呈陽性

服務生寫到:倫敦。1987。雨。海嘯。

一生渙散。膽怯、遊移但敢於麵對。

“是什麼靜默在這幾個手指間?”

他攤開手掌,聞到薰魚和雪茄的味道,

那是秘密的北方的氣味。而拐過船倉

他招呼一個水手去就餐,招呼另一個

到檢修艙換洗桌布和陰影。

船突然晃起來,服務生緊把住艙門,

他想起幼年跟父親上山放羊,他一手緊緊

抓著父親,一手攥著閃電和雷鳴。

而隨身聽正播放著一個人的哭泣,海霧

細沙一般落下,使他說不出一絲黑暗。

當他查閱地圖,沿途的城市

迅速地腐爛,一種氣味扼住了他的呼吸。

當他下到底艙,輪機多年沒有修理,

機器參差,他隨即從身體中掏出

雪、扳子、打火機和月亮……

最後,服務生歎了一口氣,回轉客倉,

斟了一杯濃咖啡,寫道:

樹蔭下到處都是海浪。

●風吹我

風吹我,像吹一件破衣服。

風嗬,用滴水的輕吹我,

用沙漏的慢、

絳紫的青春、青春的遠。

吹動我,一根愛著的草,

瘋長的綠。風吹我,

用一個夜晚吹向昨天,

用思想、煤、蘿卜吹向

庸倦的時光。我絆倒在那裏,

風的門檻,悲傷的樹,

或者足夠用來沉默的電機。

那些火熱的過去,讓我倒向它的沉默!

風吹我,吹碎銀子的風,

今天吹碎我的孤單。

●3月29日的黃昏

讀一會兒塞拉,抽煙,在沙發

小睡。黃昏時,我醒了

夢中的瑪祖卡仍是活著的泉水,

它一定憐憫我的饑渴,讓我

從中讀出一個人的流浪。

嗬!我愛的人,

上帝保佑今日黃昏中的旅人,

保佑他眼中的漆黑、手上的靜寂,

以及血液裏他的冷漠我的青春。

●我的歌廳生意

我得雇一些女人

在她們額上掀動黃昏,

給她們線,不給線頭。

疼她們,不憐憫。

我多麼熟悉她們身上的豹子,

熱血讓樹葉嘩嘩作響。

在她們的喘息裏

我得說到瓷、深淵,

但我恨我的冷漠

在她們身上變為寂靜。

我得學的像她們一樣

點錢,唱跑調的歌,愛不值得愛的人……

我得雇她們教我

去沒有野心地絕望地生活。

●望京

望出去,冬天的一件單衣,

斜穿在身上,款步,甩開憂鬱,

進入更親切的迷途。

在此地,我從不辨別方向,

眼裏是顛仆不滅的一簇新火。

一扇呼吸的門,如今散了。

我必須設法分身,

岔路形成的壓力,變成旋風,

有一種氣宇在裏麵醞釀,

有頹廢的燈迎向熱淚的夜幕。

雪集中在尖銳的月份,

它差不多備齊了我命運的禮物,

從四元橋下來,不多遠

一個陌生人在瑟瑟發抖,但冷

永遠在我身上。

並讓我的生活

看上去像是積極的、血肉的。

濃烈的雪把場景安排得這麼精細,

以至於一處空間挑選了我,

我卻是空的。

●孤島

接受人,不接受人群,

接受水,不接受海水,

我每天死去一些,每天的異端,

釘在那兒,每天的孤單、隱秘,

每天更加鋒利。

我有理由反身,一瞬間

修複鍵改變了生活的路徑。

景物換了,人變得可疑,多層的晦暗

在身邊猶如波浪,而鬥爭

有時是闡釋,有時是沉默。

城市的島總有殘力可以吮吸,

一口氣的功夫就煥發了另一種精神,

風滿滿的,在胸口,不吹,

周圍安靜得出奇,大白天

欲望縮得很緊,在人人皆是暴徒的時代。

人人都不接受彼此,

身上的熱,不接受身上的冷,

身邊的愛,不接受身邊的恨,

聲辯是徒勞的,遲早,

我會拆掉自己所有的岸。

孫磊,1971年出生,莘縣人。著有詩集《演奏》和《孫磊畫集》等,曾獲第10屆柔剛詩歌獎、《詩選刊》首屆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獎。現居濟南,供職於山東藝術學院。

任合一作品

●食指

他曾經是一個詩人的名字

可現在,詩歌離這個人已經很遠了

拇指和中指來配合食指,夾筷子的姿勢

吃飯已遠比精神重要

有人說,這個世界的魂靈死了

再也無法用這根手指指點江山

那雙偉大的手已經萎縮

水中搖晃的影子,是女人的纖纖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