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一個嬰兒剛剛落地
事情真的就這麼巧
那死去的人是我的兄弟
而這個才會啼哭的人
就是他的兒子
哭聲那麼大,那麼大
就好像
他已經長大成人
●什麼是馬
盡管早已無路可走
總有故事拉緊命運的轡頭
與生俱來的奔命,僅僅是
一片煙塵
覆蓋另一片煙塵
什麼都沒有帶走,什麼都
沒有留下。雲終歸是雲
有一種感恩叫做心碎
請允許我把守望掛在天邊
請允許我把孩子寄養在草原
無邊的光陰,不斷彌漫的疲憊
來得稍稍早了一點
夢想是另一個被忽略的傷口
停下,讓風停下
讓寬恕和理解、罪惡和激情停下
讓過去的和即將過去的消息停下
草叢上流血的陽光,孤獨的
瑟瑟抖動的旗子
怎樣才把奔波從蹄下摘走?
●有多久了
有多久了,河流被一截一截地
切成秋春冬夏的殘片
一條河奔到頭,一年也就過來了
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正在慢慢
習慣落葉不落,遠方忽明忽暗的
消息。有多久了
你離開這個世界,帶走了鍾擺
油條豆汁和郵政編碼
藍天與白雲,總是死去活來
起床的鳥鳴,千篇一律的午餐
遲到的星辰掛在窗簾上,有多久了
愛像四季的輪回,約等於無……
●蠟燭
如果僅僅是為了證明
我們可以從黑夜裏逃出來
蠟燭就不必點了
如果我已經點起了蠟燭
也並不表明
我把心中的黑暗打開了
在春天,在汶河邊上,在
這個沒有月光的夜晚
風沉默著,像個熟睡的孩子
而曾經,它和我們一樣
也是滔滔不絕的
現在,讓我們聽聽河水
怎麼說
●牽掛
後來,我知道了春天牽掛草
因為草牽掛著牛羊。後來
我還知道了夏天牽掛雲,因為雲
牽掛著鳥巢。再後來我又知道了
秋天牽掛的不是瘋狂的蘋果
不是哭泣的花生,而是落葉
那些離開枝頭的落葉,那些
落葉啊,原是一直牽掛著大地的
現在,我確實說不出冬天
它牽掛什麼,因為直到現在
我也不知道什麼
牽掛著人
●遠處田野上
遼闊的是我,單調的也是我
鐵鏽味的那是我的叫喊
風張開翅膀,像一群麻雀
無知但卻幸福的麻雀正在
呼啦啦飛出叢林
另一個高坡上,兩棵白楊樹
麵向更遠的遠方,像是在等待
兩個來替換他們的人
仿佛那把開啟天空的鑰匙
就攥在他們手上
吳玉磊,也寫作吳玉壘,筆名偶爾,新泰市人。著有詩集《與黑夜同享燭光》《回頭是海》等。
張延安作品
●在雪野湖
疲乏就是湖邊的蘆葦
那空心的
那柔軟的
那順從的
我們的影子是那麼地脆弱
但它要跟我一生。
我們曾經固執地熱愛過的東西
也許是對的,所以他們都應該消失
讓我們懷念。
沒什麼,這些真的沒什麼
湖麵多麼空曠啊
但遺憾
卻突然哽在了咽喉
●九月
那一叢將醒未醒的雛菊
那一籃子安睡的水果
那一籃子安睡的水果
九月,萬物正在芬芳
誰也不許驚動她們
誰也不許驚動她們
馬車就在糧倉的門口
坐在馬車上的少女
清風啊
你吹亂了穀穗
你吹亂了她們的頭發
最後吹亂了她們的心
●月光
在月光中我的身體裏蓄滿了清水
這樣多好,身體裏的火正在慢慢地熄滅
多少年了
一切都在沉澱的時候
往事不會被打斷
多少年了
一切開始變的模糊和冰涼
這樣多好
冰涼。疲倦。睡眠。沉澱。這樣多好
當一切慢下來
慢下來的時候
記憶不會被打斷
光芒就是芬芳
靜下來吧,沉下來吧
無聲無息中
你和往事一起沉到水底
多少年了
水底還是那麼清涼
多少年了
水底還是那麼清涼
多少年了?
桌子上散落的治療失眠的藥片
依舊還是那麼的白,那麼的苦
●青花瓷瓶
所有的青花都會在夜裏蘇醒
她們那些幽深的心事。月光幽藍
夢遊的人,水中漂浮著花朵
枝葉淩亂,可以觸摸到你冰涼的雙唇
好像我真的曾經愛過她們那樣……
燈光一暗下來
我們就相遇
多少年了,好像我們真的相愛過
多少年了,誰醒著誰就會孤獨
芬芳並且冰涼
●一首歌曲
我是在傍晚聽到這首歌曲的
人為什麼要堅強呢?想到誰就想到誰吧
仇恨誰就仇恨誰吧
包括大聲地哭泣,在傍晚
誰還能不原諒一個委屈的人呢?
我知道模糊和善良的差異
那種黑膠唱片
多年前的禮物現在是遺物
姑娘,如果我能忘掉你我該是多麼幸福啊!
●明月降臨
在這樣的月夜我會發瘋
那些深不可測的
那些深灰色的
苦澀的藥片
我們在冰涼的井水中相愛
我們都是苦的
在窒息的眩暈中
哦,我摟緊你發抖的身體
沒有什麼能比淚水更清澈
當我們沉沉睡去的時候
月亮多麼明亮啊,它隻是明亮悲憫地看著我們
並且為我們保守了一切秘密
●秋日一束
秋日,可以:
可以登高樓
可以飲藥酒
可以問菊花
可以泛扁舟
可以乘風歸去
可以讀詩
可以落魄.
可以和杜甫淺斟,可以和柳永低唱
可以食鱸魚,可以帶茱荑
可以蹴秋千,可以問卷簾人
可以高歌,可以抱膝引嘯
可以用青花瓷碗喝酒,可以用毛筆寫小字
可以雨中看黃葉樹,可以做燈下白頭人
可以臨水吹簫,可以登高山撫琴
可以看海棠,可以扶著丫鬟吐血
可以飲菊花茶,可以喝高粱酒
可以問野老,可以流落他鄉
可以高臥讀易,可以燒龜甲
可以騎青牛出關,可以尋故人
可以赤足過秋水,可以夢天
可以無所事事,可以和仇人握手言和
可以犯文字錯誤,可以寫這些東西給你
張延安,寧陽縣人。著有詩集《糧倉上的月亮》《黑暗是水》和詩合集《愛的流韻》《詠歎》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現居萊蕪。
張佑鋒作品
●經過翟鎮的二路汽車
二路汽車經過翟鎮時
放下一些人,又另外帶走了一些
九公裏之外的平陽,是它的終點
也是它的始發站
?
這個季節,如果去掉那些冒著白煙黑煙的煙囪
開發區錯落的樓房,村莊,淌著黑水的河流
去掉那些被生活的鞭子驅趕著奔波的人們
兩邊齊腰深的莊稼,盛開的木槿
我從少年起就讚美的家園在哪裏呢?
?
嗬,像今天一樣,從那時
我就曾無數次這樣平靜地離開翟鎮
乘二路車去郵局,醫院,遠方
我曾無數次地把憂傷,悄悄帶走,再悄悄帶回
●薔薇
薔薇一腳牆裏一腳牆外,沒心沒肺地開著
正午時分
牆內是寂然的校園,牆外
是一群嘰嘰喳喳的醫專女生
她們說笑著等公交,天熱了,有的就把外套係在小蠻腰上
由於年少
她們毫不節製地揮霍著青春,美
不知道光陰會很快流逝
“和你在一起感到很親切”
隔一會你又說:
“你寫的詩太過陰柔”
回來的路上
你剛補過的妝,唇線竟顯得有些誇張
你不會留意我片刻間的走神
你不會想起二十年前
你的小腹是平的
胸部才微微隆起
●寂寞在唱歌
手語者在唇邊豎起食指
噓——
你聽,蠶吃桑葉的聲音
?
天色陰晴不定
寒煙漠漠起時,像傷春的少年
淡淡的
還是會有些離愁湧起
——離愁是寂寞的
?
心中的巨獸已蟄伏多年
他不再癲狂
也不再輕易說,隱忍
●桃夭
?
河裏的水悄悄漲了上來,風吹著
大地有些鬆軟
它幾乎要承載不住了
那些一樹一樹盛開的桃花
?
看花的女人坐下來歇息,鼻尖潮紅
春風裏
她試著放下懷裏的孩子,試著
讓孩子在地上留下第一串腳印
●秋天十四行
請允許我向一支遲開的薔薇致意
它的開始,成了這場盛大花事的結束
請允許我致意雙目失明的老母親,她的獨生兒子,尚在異鄉
湖邊的蘆葦,村頭的蓬蒿白了頭
一架航班,因大霧延遲了歸期
天黑的越來越早
到晚間,有流螢,有流星,有黃牛在槽頭徹夜反芻
水落下去,石頭露出,野菊被引燃
有人煮蟹黃,有人寫詩句
有人對著月亮哭泣
遷新居者鋸倒門前的老槐打製新家具
嫁女的人家在找人測日子
在這個秋天
她慧心的女兒和我一樣,常常在夢裏笑醒,哭著睡去
張佑鋒,1972年出生,新泰市人。著有詩集《屏息》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岩峰作品
●望鄉
先我一步離開故土的人
如今和我困在一座島上
島的周圍是無垠的海水
海水之上
坐著我們的恩人
?
捷足先登的人
我們離開故土究竟為了什麼
作為島的客人
我們究竟能夠做些什麼
在衝天的腥臭下
誰坐在事物的另一端
高傲 冷酷 不可一世
?
蓄謀已久的圈套
海水簇擁下的森林
有多少生命在這裏出沒
就有多少生命在這裏覆滅
而我們 一對生物標本
在恩人的默不做聲中
被一萬次地蹂躪
?
●瑪蓮娜
在意大利 在西西裏
在墨索裏尼時代 瑪蓮娜
你的存在是一道風景
讓那場“聖戰”變得黯然失色
在你走過的每一個所在
都會掀起一股邪惡的風暴
瑪蓮娜 你的美麗
正是你的原罪
?
那些想入非非的男人
那些妒火中燒的女人
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
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
竊取了你多少“美麗”
當那場“聖戰”結束之後
瑪蓮娜 他們的“無辜”
正是毀滅你的理由
?
西西裏的美麗傳說
抵不上少年雷納托的憂鬱
當他長大成人 並且
愛過許多女人 瑪蓮娜
你是他惟一記住的一個
隻是你永遠不會知道
一個少年最柔軟的秘密
?
●似乎又回到那個季節
似乎又回到那個季節 目光和心
同時被你一網打盡 青草深處
蓓蕾初綻 我乘虛而入
幽穀傳來絕望的歡呼 瀑布
飛流直下 渲染著我們的愛情
?
戀人 欲望的平原 沃野
我非理想的稼穡者 我是植物
一種沒有感覺的存在 生命
隻在鐮刀下閃光 你幸福的抽搐
是我至高無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