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素的院子裏,棗樹、杏樹、桃李、山楂,一年比一年長大。
春有花香招來蜂蝶的翔舞,夏有鳴蟬樹枝上知了知了的喧嘩,秋有紅果掛滿一串串喜氣,冬有鳥雀雪地裏與雞鴨爭食的圖畫。我的爹娘,怎麼一撒手在我們兄妹的哭喊聲裏說走就走了,心裏如何放得下。
我想回家,家中的清冷與門前的荒草一點點把我脆弱的心靈擊垮。
我想回家,鏽蝕的門鎖、斑駁的牆壁、脫落的屋簷,一次次讓我淚如雨下。
我多想回家啊,多想回家,回到童年彎彎的磨道裏,回到卓卓如約的炊煙下,回到爹娘的嗬護裏,回到那份慈祥的企盼與牽掛。
可是,我的思念成了黑夜裏迷途的羔羊,痛楚裏看不見眼淚汪汪的老牛和雞鴨。
失去了爹娘啊,我失去了老家……
●屈原沱
戰國的鍾聲敲響了一個偉大詩人的名字在曆史的長河裏經久不息。
一部《離騷》拓開了浪漫而抒情的愛國主義情懷千秋歌詠。
看《天問》那大膽超群的扣問,問蒼天誰來卸下這般沉重的傳統桎梏給我美政與節操、科學與真理。
遠大的政治理想行走在詩人的氣質裏,造就了偉大的作品也造成了人生悲劇。郢都的破滅終於讓三閭大夫承受不了報國無門的殘酷,以身殉國的慷慨悲歌砸出汨羅江層層旋渦漣漪。
還是故土最能接受你,姊歸與香溪之間的這片沙灘也因你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屈原沱 。如今屈原沱上煙波浩淼,競渡的龍舟有力的節拍撫慰著一代忠魂“可與日月爭光”的巍巍人格魅力。
屈原沱,你的名字與遠方的一條汨羅江、與一個懷念的節日永遠連在一起。
屈原沱,我在你溫柔的流淌裏行走,我在你挺拔的波光上站立,我在一種不屈而偉大的精神感召裏沉默無語,隻讓流淚的情感悄悄融進煙波裏……
●絕壁棧道
這條路行走在懸崖絕壁上。
這條路行走在世人的感歎裏。
絕壁棧道,蜿蜒數百裏,那是一錘一鑿刻出的堅韌,飛濺的星火伴著奔騰的大江閃爍不熄。
一個民族在無路可走的絕境中拚搏出一條路來,這個民族一定比石頭更具有頑強的生命力!
站在大寧河的波濤上麵對著你,麵對著滄桑歲月留下的這一串響亮的音符,仿佛聽見那從曆史深處走來的抑揚頓挫的旋律裏飄渺著血與火的洗禮、生與死的搏擊……
我麵對著你,麵對著從歲月的沉重裏走來的這一串形象而生動的深深的腳窩,起伏飛揚的思緒隨著一瀉千裏的江水響起拍岸的濤聲融進遠古的一縷雄風裏。
●懸棺
你站在高處,用不死的精神俯瞰著生你養你的三峽。
生來在泥土中奔波,浪濤裏顛沛,疲憊的靈魂無處安歇。
這岩高千仞的峽江峭壁,你用一生來仰視,仰視成最後的歸宿。
你站在高處,超脫塵埃,用綿綿的心語去接近純潔的月色和星空的箴言。
你站在高處,心靜如水,用長長的睡眠和清風鳥語交談。
你知道高處不勝寒,你知道登高就有墜落的危險,可你堅信隻有在這裏世俗的靈魂才會得到最好的洗禮,留一份潔淨在人間。
多少後來人在仰望你,仰望你的智慧、仰望你的勇氣、仰望你的追求和信念。
多少後來人在仰望你,把你仰望成不可思議的壯麗景觀、仰望成一道解不開的千古奇謎。
邵光智,1967年出生,沂水縣人。著有詩集《季節鳥》等,曾獲全國農村青年文學作品大獎賽一等獎。
何敬君作品
●依舊生日夜
1
吹滅了三十一根蠟燭,星星也滅了,所有的。
世界於是失陷。失陷到了隻有兩個人對視著的那時候。
在這被幸福充盈了的瞬間, 我猛然發現: 夜,真是很黑、很黑的。
2
生之旅程上所有的跫跫足音驟然而滯。
——寂靜。
寂靜如山洪暴發。
那無數次震顫了我的竹節吟唱、白雲流逝、野菊凋零、冰河崩裂,都悄然遠去。遠去到天堂做了流浪者。
剩下孤獨的我凝視斜掛於牆上的六弦琴。
目光如煙,撫不去久積的塵灰,枯黃的音符自斷弦飄落至腳下,堆成喑啞的秋葉。
3
仍是那隻大鳥,如雲的黑翼又一次裹起我,嚴嚴實實地。
——我是誰?
曾經那樣長久祈禱般地想象:讓眼睛鋪在地上,做天堂的鏡子,明澈的湖麵隻接納白雲與蒼鷹自由的影姿。
腳下的洪流總是打翻駛往另一世界的船。欲海泛濫著七色泡沫,浸濕了白帆,汙染了旗幟。
飛揚的思想跋涉不出四季的泥濘,緊縮成十二月的鰻魚。在冰封的河底,在一片文字的淤積裏尋找過去的底蘊。
這是依舊的一個生日夜嗬!
我解釋不了我。
4
仿佛遠處的每一個地方你都在諦聽、在注視。
我行走著每一條路。
我知道我為路而降臨。我屬於路。舍此別無選擇。
但每一條路都蜿蜒著來,蜿蜒著去。我已被奴役得一無所有。
僅剩的茫然告訴我——
女媧誇父們永遠地死去了。
石頭老了。森林老了。河流也老了。
土地在道路的捆綁中被穿了各種鞋的腳踩踏著,吃力地喘息。
創建神話不再是一種可能了。
5
…… ……
當再一個白晝來臨,我該戴上哪一張麵具呢?
…… ……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心頭。
我感到了真正的沉重。
●哦,北九水
1
你是一個千年的存在,一首永遠的詩。天上人間。
我是一個偶來者,就如我來到大地。是一陣風的結局。
2
想你時想到天堂去做一個放浪者。
讓一片羽毛馱起我的全部,然後飛成一隻白蝴蝶。那麼,風就是我的知音了,就是我的引路者了。
聽水聲鬆濤,聽蟬吟蛙唱,都是空穀足音。
看波光雲影,看山色石姿,都是歡樂惆悵。
悠悠無字。
切切有韻。
3
與你對視時麵對了千古的寂寞。
寂寞是一隻巨大的手,牽我向深處走去再走去。
山與水廝守。水與山廝守。
互酌明月。對飲清風。傾訴之聲注滿山澗,日日地回蕩,年年地回蕩。
生命在更深的地方湧動著,飛揚著。
石頭們笑了,哭了,有靈性了。它們是載了歲月的古船。無帆之船排闥而來。踏上寫滿故事的甲板時,我自己弱而又弱,小而又小,是汪洋中的一粒浮生物。
我的目的哪裏去了?
4
聽你獨語時聽到了本來的高山流水。
水是山的音樂。
水是山的心語。
從母親般的胸脯溢出之後,便永永遠遠地流著。琴弦在石頭上彈奏,彈奏孤獨,彈奏期冀。永永遠遠地等待著,尋覓著。尋覓知音,等待詮釋者。
我是一個俗子,耳朵已被塵埃滯塞,聽不懂你的韻致,更弄不清你的底蘊。
我隻看到空中飛過一隻綠蜻蜓,如洗的影子從水底滑過。
我覺得它是從我的心底滑過的。
我顫栗了……
何敬君,1957年出生,即墨市人。著有詩集《沉默的帆》、散文詩集《從五月到五月》和散文集《我們改變了什麼》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青島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現居青島,供職於青島市廣播電視局。
英倫作品
●影子
我一生唯一的一件大事,就是如何擺脫它。
它有時在左,有時在右,有時在前,有時在後,有時是一個麵目可憎的刺客,有時是一個可憐的行乞者。有時我狠命地把它踩在腳下,踩成一團蜷縮的厭惡,但一挪動身子,它又騰地伸展開腰背,冷笑著看我,並用恫嚇的音調說:
你見過一個無賴或惡棍,害怕詩人柔弱的筆嗎?
我不敢與它對話。
我知道我寫出的那些文字,對於它完全是癡人說夢。
它緊緊地追隨我,並不是崇拜我,像小城裏那些風流的女子,而是想榨取我的血肉,使我最終也像一個乞丐,挎著又破又爛的籃子,拄著一枝禿筆,沿街乞討一點
糊口的情感!
或是想看看,我淪落或死了以後,我生命的光源,究竟藏在哪裏,在我的軀體和名字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之後,它還能把我的靈魂
照耀多久?
倘若有一天,我毅然走進一片徹底的黑暗,我和它,誰吞噬了誰?
●關於愛情的一次性聯想
這個字眼曾迷惑了我許多時日,如今我才明白,愛情,隻是一個桃子。
你可以把桃子吃下或者把玩,但卻不能把核吞下或者炫耀;
你可以靜候一個桃子的成熟,但卻不能因核的瘦小而抱怨陽光;
吃過桃子以後,你可以隨意把核扔掉,但卻不能阻止它重新生根發芽;
你在吃桃子前,有種味道已深入你的身體,正如你在不知道愛的時候已經愛了;
你不會記起那個渾實的核,正如你愛了很久還不知道從來就沒有愛;
爛掉的通常是桃子而不是核,即使你無法愛了,也不要褻瀆“愛情”這個神聖的字眼;
核是為生長更甘美的桃子而存在的,即使你終生掙脫不了愛,你也不要說,你真正領悟了愛的真諦。
唉,愛情就是這麼個東西,青生了酸你的牙和記憶,熟過了倒騰你的胃和生活。
唉,愛情就是這麼個東西,知道她是一切芬芳甜美的開始,而又不能把她永遠含在嘴裏。
●騙局
你不要把我當作什麼好人,就當作一個超級騙子,你就想:
他早晚會騙我一回。
認識你是偶然的,就象一隻鳥落在某一棵樹上,並沒有為此而進行設計,隻是飛累了,需要短暫的休息。
認識你之後,我才決定,這一輩子要騙騙自己。
你,就是我設的騙局。
●大雨前後
一些雨前忘了的事情,
在前方恭候。
父親依舊揣著酒瓶,到田野走走,神情如玉米葉子,潔淨的光芒之下,深藏著心事和哲理。麵對不停生長的莊稼,父親從不喝一口酒。“酒是莊稼的精氣。”父親隨便說出的一句話,莊稼就感激涕零。
水被迫成為各種形狀。我們被迫放棄剛挑起的關於詩歌、苦難和愛情的爭論,而接受一種神諭的指引,走到屋外,看父親蔑視著在街上走過。
我們仍惦念著剛才的話題,卻誰也不願再回到屋裏。就這樣在大街的水流中站著,目矚父親明顯消瘦的背景,一聳聳地走進七月的碧綠。
大雨過後,我的兄弟先是問我們唯一生存的火爐是否熄滅,又問通往童年和河流的道路在哪裏。
我無以回答。
這一刻,我仍被父親消瘦的身影刺得眼痛。
而兄弟身上布滿的迷惑,卻使我不能寬廣地呼吸。
唉,兄弟,我們曾以不屈的姿態,企求一場大雨,而此時我們彼此間又該說些什麼?
唉,兄弟,不知你是否明白,大雨過後,我們仍注定是不幸的。
英倫,原名譙英倫,1957年出生,齊河縣人。著有散文詩集《哭過之後》《夜行馬車》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周蓬樺作品
●鳥
一隻離開蘢子的鳥,從南到北,銜金色的籽粒飛翔。翼下掠過城市的影子、花束和財富。而鳥最終,仍然選擇田野落腳。那一刻,天正落雪,村莊在近處,閃耀著獨特的光芒。鳥啊,在樂園之上,麥地之上,幸福地歌唱直至死亡。
我居住在郊區,風,歲月的荒草,爬滿屋頂。長久地被期待折磨,又有誰來敲一個孤獨者的門啊。
崇尚華麗的夢想,不朽的愛情或哲學。原本簡單的事物,手掌上的事物,變得多麼複雜而又瑣碎。
今天,從一隻鳥那兒得到啟示,我要學會過一種樸素的生活,像血液和水,在肉體與河流內部,緩緩流淌。
既生動又深刻。
啊!在雪地上,在樹枝與樹枝之間,在鄉村蘆笛手的唇邊留下自由的舞蹈。
●雪下的草屋
雪下的草屋,安詳在存在,像一株植物,或者秋天的穀穗。
溫情四溢。
而雪,已經落了一個世紀,上帝的語言,撫慰智慧的兒子,一顆憂傷的心牽掛著整個人類,在碩大的天空下,黑色的背景,獨自望著河流,自腳下飄走。
一年又一年。
他在等待出走的人們,回歸家園,駕一輛雙輪馬車,出現在結冰的大路。衝破暴風雪的阻隔,帶來情人的消息,美麗,堅貞和善良。
這時,酣睡的骨頭啊,醒來吧!聽千年枯樹,滴滴嗒嗒,湧出了真實的淚水。
我,早已燃起爐火,麥場上的草杆,變作愉快的火苗,仿佛回憶鐮刀,斬斷草根時,大地發出的聲音。
好,現在我們坐下來,談一談怎樣活和怎樣去愛。
●秋收過後
秋收過後,褐色的土壟裏有一種草被燒焦。蘋果滾向大地,獸類無處棲身,露水與桔杆親近。
心愛的農具啊,你肯親置起來嗎?
一年一度,彎腰的農民站起身來,望著金色的糧食癡癡發愣。心中掠過陣陣驚喜,淚水簌簌落地。
田野,一片寂靜。
麻雀飛遠,河水變黑。人群勞作的情景不複存在,人們看到冬天的一隻腳,已經降臨。那在河岸上緩緩走動著的,是誰家的羊啊?
而懷孕的少婦小心渡河,到另一個村莊重溫舊夢,男人在屋後,深挖地窖,儲存過冬的菜蔬。
田野,一片寂靜。
正午,我像一個年邁的夢遊者,觀察著季節的變化。看看今年與往年有什麼不同,去年與今年,有什麼不同。年幼的墳墓,需要安慰,這是一件最令人傷心的事情。
田野啊,一片寂靜。
●過去的音樂
如土地突然鑽出一株麥穗。我常常懷念,過去的音樂,像懷念田園上最後一幛草房子,在某個冬天,倒塌的聲音。
遠遠地望著它,那一堆廢墟,若某個生命在大地上消失之後。
美麗的骨頭。
在那幢房子裏,你曾和我一道傾聽,世上最好的音樂,一邊相愛,一邊流淚。那一刻屋外的風很大,也許還有另一種東西:死亡和陷井。
而我們在屋內,在爐子旁,吃麵包,喝咖啡,談論著麥穗生長。
(我們不管那些)
如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並且一步步,走向蒼老。我懷念過去的音樂,讓舊物們,裝飾房間。
草帽。竹笛。鐮刀。
而你,我最心愛的人,到哪裏去了呢?
懷念過去的音樂,咬緊牙關,刻骨銘心。我用這唯一的方式啊,抵抗著世界,對我的磨損。
周蓬樺,1964年出生,聊城市人。著有散文詩集《紅罌粟》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現居淄博,供職於齊魯石化公司文聯。
郭文閣作品
●黃昏
——給一個老人
你盤起雙腿,坐著,坐成古老的廟宇。
(以女性的溫柔。)
守著黃昏,不曾有人走來。
隻有夕暉多情地塗亮你的軀體;鋪進你的眼睛。
讓一個人孤獨的影子開始跳動。如一盞不眠的燈,不滅的火焰照耀。照耀
走不了的河岸,笛聲橫穿九月。
而你的黑貓,在紅屋頂上走著;走一路熟悉的跫音。壓迫青苔的瓦片,壓迫遠方移動的脊背……
它的嘴角嘶鳴著。如女嬰之哭一陣陣飄起,使暗下的曠野難受。
(它唱的是你的歌嗎?)
你聽不見。
關在外麵的手指,還在敲門。敲門。
聲音使你的耳朵一遍遍伸成花朵,芬芳著。你聽不見。
有一滴滴含羞的露滑落。
(風砍青枯枝。黑發在道路上都落雪了。)
你坐著。在很多年的黃昏裏。
那影子從不疲憊,與你的心跳動。掠過鷹盤旋的蒼天,迷茫的世界。
你坐成古老的廟宇。在那一個人的眼睛裏浸泡著……
(以男性的欲望)。
汐聲你聽不見。
●今夜
有霧。噴灑寬幅的原野。
藍村夜的顏色。此刻,正染透你的紅披。紅披上燃燒的火焰,沒有一絲溫暖。冷嗎?
你的手指豎起悄悄打我的心靈。叩打靠海的地方曾經臥居的小屋。我的情人。
(溫暖癱瘓在哪兒。紫薔薇保護我們。)
今夜,月亮沒有升起在肩頭。
原野是一部不曾掀動的黑色大典,無人去讀。
李白呢?唐朝的酒使他又醉了,醉倒如泥。被冰冷的浪衝落在河床,還在說著什麼……
(溫暖癱瘓在那兒,永遠不再起來。)
遠方,有一個老人為十二月的爐火,而折不斷一根枯枝,摔倒了。我們沒有聽見。
此刻,染透你的紅披,是藍村夜的顏色。
讓我們也去吧!沿著風吹響的每一條道路,隨便逾越每一個太陽溫暖過的門檻。不論是芙蓉枝還是合歡枝,折斷黑夜厚厚的葉子,它們都能燃燒。
喚亮一路,星星的眼睛。
那時,夜將是一個白晝的晶體,膨脹溫暖。
伸出手來,我的情人,握緊寒冷,點亮那枚顫栗的月亮……
我們將提著它,讓光芒鍍遍夜的每一角。
●孤獨
——給小燕
你不說話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心靈在等待一個人。
那人有一隻腳邁出門檻。另一隻腳卻深深地插向土地。
冬天的風景顫栗啊,他的軀體走不過更遠外,如結過冰的河流。不再纏繞我的手指,翅起的孤獨叩擊遠方。
遠方是從來都有語言的地方,即使嘴唇緊閉。蚌一樣藏著海上的消息……
悄悄做著那麼多美麗而以往的事情。盡管風景也褪色了,而在天上在地上在枯枝上,顏色開始了新鮮……
你不說話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心靈在等待一個人。
那些話始終沒有吐露出一句。我的背也不曾轉過去,在你的眼睛注視中。
夜空空的,遮掩不下溫暖。心為遠方冷成碎片。
落雪。在我的贏弱的肩頭雕塑。
●秋天
手鬆開莊稼。莊稼移開土地。
一切不用掩蓋,隻有獨好的風景。你站著,一個乳房幹癟的女人。
高遠的天空裏,雲的遊動是一些講不出的事情,讓激動和神往。
(你的秀發揚起在雁鳴中,曾係住一朵朵雲。)
夜,沒有聲音。
葉子躺在水麵沒有姿勢。穀粒已經神秘著從掌心成熟地走回家。
在你的懷裏,有如孩子。
十月的時光裏,男人該戴正草帽回村莊了。
不長莊稼的地方是不親近的,而且滿眼是汙濁的雨水……
收完莊稼,你的心空曠,像被什麼有力地洞穿。你想聽遠處的飛翔聲,男人的跫音敲打堅硬的陽光,也
給你一粒。
回到土地上來,不論哪一天,隻要在秋天。
郭文閣,1966年出生,膠州市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欒成舟作品
●走在河姆渡
五千年靜靜的時光,立在黃昏深處。
秋天,一個個瘦了。漫山漫水的秋聲,銀子樣清臒,潔白,引導你,深入微風,深入七千年的骨髓。
仿佛是,等了萬年,還是,與你有約?
如果無情,你的心,怎會開出花朵?思想的馬蹄,怎能信馬由韁,驚醒樓台的歌,和夢?驚醒:七千年的旅行?
一杯的涼,寧波的涼,涼秋,端在手中,還有,陽光種種的滋味兒;歲月,種種的滋味兒……
不知何時,陽光的金屑開始降落;肥美的雨,簌簌地降落,挽著鳥聲,潛入十月……
一地的秋聲,在響;一地的陽光,在響……
●鳥和它的樹
那年秋天,我離家到很遠的地方去,走出老遠了,還沒碰到一棵樹。
我念叨著:“樹,樹呀。”就像曹孟德的大軍渴望著前方的梅林。
又走了一段路,我看見了一棵野山棗樹,而它,本不該生在這裏,該在山上或其他的什麼地方。
那上麵,竟有一隻鳥兒,這小東西,啾啾不止,如帆充滿張力。
鳥啊,你來自何方,要往何處而去,是否如我,目標明確?
有時候,人不如鳥;人,怎麼比得上一隻鳥呢?
鳥有一棵樹,屬於自己。而人,隻是一片葉子;有遠遠不如一片葉子。
●我們是一隻鳥
唱不出歌的樣子很無助,樹上的鳥兒,黑如一個休止符。
我們,是不是也時常有這種想說而說不出的時候?
有時候,是不是還不如一隻鳥?
欒成舟,1963年出生,即墨市人。著有散文詩集《為你打開一扇窗》《跨越》等。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
耿林莽作品
●渴望
不食周粟的鳥,離我們很遠。
不食人間煙火的鳥,翅羽輕盈。
望不見,望不見她
遠在天邊的一縷遊絲。
不食周粟,而飲露。
飲露而歌,吐出來的每一滴音符,閃亮如銀,幹幹淨淨,陽光裏漂泊。
被風吹散的,
是浮塵,不是露。
飲露而歌的鳥,離我們很遠。
露水和銀子,離我們很遠。
●速寫黎明
黎明是青色的,而不是藍。
輕微的一點點霧,不剪自碎,形不成漂泊。
蜻蜒的翅膀,
潮濕的傘,
露水洗滌過的花瓣,
逐一張開了。
提速的車輪一瞬間織滿道路,玻璃幕牆上陽光耀眼。千萬台手機張開嘰嘰喳喳信息的網絡,上市公司喧囂的潮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淹沒了沙灘。
●獨坐高原
獨坐高原,一如斯蒂文斯田納西州的壇子,寂寞而曠遠。
獨坐高原的孩子,張開五指,又合攏。
什麼也不曾握住,你一無所獲。
而雪,又過早地降落。
寒冷運送最小的顆粒,呼嘯而至,將你團團圍住。
渾濁的天空,無一隻大鳥飛過。
卻撒下了紛紛的毛羽。
張開五指,你隻能在冰上取暖。
不是火焰,也不是神的燈盞。
是弱者的淚水,因過於寒冷而凝固。
是弱者的呼號,因無處告訴而啞默。
獨坐高原的孩子,張開五指:
你隻能接納,你難以拒絕。
獨坐高原的孩子,站起來了,手握一管羌笛。
(吹吧,吹吧,我說)
寒冷的西部高原,惶然而立的十萬大山,全都在等候;
看這個眼含清淚的少年,向世界說一些什麼。
●江岸懷古
懸棺垂掛的崖壁,關閉了窗。立方之內,禁錮著亡靈之灰。祖先的祖先,還在注視:
水的翻湧,人的行走,螞蟻們搬家,龍在遊。
子孫的子孫,是醒著,還是在沉睡?
古蛇醒來,彎彎曲曲地流動,遊出了古棧道青色的黎明。草夢纖結,一千年無人拔過。歲月的胡須,飄飄欲仙。
陶罐上的水紋被誰握住?無法釋放那一甕死去的清泉。
山石以火焰向上的姿態,升騰,攀越,輝耀為大江莽莽的前額。
峭壁如削,挾持著一江秋水,無限波動的藍眼睛,閃爍,閃爍。
舟子們水擊灘險的搏擊,赤身如銅,憤怒的號子呼喚荊楚之魂,悲壯的船歌漸趨沉寂。
折斷的江水,嘩然流出了銀灰色衣蛻。
濃蔭蔽天的深穀,陰影搖晃。黃榷樹染黑了白晝的眼瞼,葉障間滲下的點點銀亮,星辰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