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1.風雪夜客(1 / 3)

上卷傷弓雁落羽 1.風雪夜客

塞北蒙古高原南端,有個叫包克圖的村子。

它南瀕黃河,東西兩側為沃野千裏的土默川和河套平原,色爾騰山、烏拉山、大青山橫亙其間。有山有水,泉水潺潺,每到清晨,山中群鹿於泉邊飲水,因此得名。

隨著走西口的人大量湧入,而且大多從事商業貿易,這個村子逐步發展成為塞外最負盛名的商業集市。到清康熙年間,這裏已經是個交通便利的水旱商業碼頭,人稱“箔頭”,後轉稱為“泊頭”。

乾隆十四年的寒冬臘月。

包克圖萬籟俱寂,隻有寒風呼嘯,猶如鬼哭狼嚎。

懷記車馬店門前的兩盞燈籠在風中搖曳,仿佛兩個紅衣女郎激情的豔舞。隻是一盞燈籠忽然熄了火,讓這場午夜的演出魅力大減。

喬耀武和衣睡在土炕上,懷裏摟著一條粗亮的扁擔,#中發出輕微的鼾聲,似乎正沉浸在香甜的睡夢中。

霍然,他睜開雙眼,一個鯉魚打挺從土炕上彈起來,飛腳踢開客房的後窗竄了出去。

與此同時,房門被猛地踢開,兩條黑影撲進來,照炕頭就是一頓亂砍,隨即發現不對,竄出後窗,如狼似虎地追了出來,影子一般追在喬耀武身後。還有一黑影攔截在窗外,揮舞著大刀,迎麵向他飛掠而來。

喬耀武在跑動中抖手一鏢,直取迎麵撲來的黑影的麵門。那人似乎非常忌憚他的鏢,一見他揚手,忙戛然止步,就地連打兩個滾兒,遠遠避開這一鏢。

喬耀武乘機飛身上牆,躍過牆頭,穿街走巷,亡命奔跑。那三人緊追不舍。

四條黑影身形極快,好似四股急勁的寒風穿行在夜色中,無聲無息,如鬼如魅。

前麵是一黑巷,不見絲毫光亮。喬耀武心頭一振,連頭也沒回,猛一抖手,三支飛鏢急速飛出,呈品字形直取身後三人。

就在那三人忙不迭地閃身的刹那,喬耀武已經沒入黑巷,眨眼就沒了蹤跡。那三人忌憚飛鏢厲害,不敢追進黑巷,麵麵相覷地木立。

一人恨恨地說道:“大哥,又讓這狗娘養的跑了,真他娘的鬱悶!”

為首漢子幽幽說道:“別急,老三,逮住這狗娘養的是遲早的事兒,南北道上的兄弟都知會到了,還怕他上天人地不成!”

另有一人咬牙切齒地說道:“大哥,咱明兒個非得冋山嗎?照我說,給大嫂報仇要緊!別的事兒,管他娘的呢!不抓住這狗娘養的,給他來個千刀萬剮,兄弟們這口氣憋心裏,都沒心思幹別的了!”

為首漢子又說道:“老二啊,哥哥我比誰都想要他的命!不過,事兒要有輕重緩急!反正已經是網中之魚、甕中之鱉,就讓他多活幾個時辰!為這狗娘養的,咱已經耽誤好多趟買賣了!這麼多兄弟跟咱哥仨混,不能讓兄弟們喝西北風啊!”

4倆人齊聲說道。“是,大哥!”

三人再也無話,飛快地沒入夜色中……

燕子軒走到當院兒,響亮地咳嗽了一聲。

這是寒冬的清晨,遙遠的天際剛透出一絲光亮。風卷殘雪,呼嘯著掃過房簷屋頂,不時碰撞出異樣刺耳的聲響。

燕子軒有早起的習慣。這是他秉承家教,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他自幼就把燕家祖訓背得滾瓜爛熟。其中就有這麼一條:惰而侈者貧,儉而勤者富。

勤與儉中,燕子軒更注重一個勤字。因為以燕家的萬貫家財,已經沒有刻意去儉的必要了。而勤就不一樣了,它不僅與財富有關,而且與修心、養性、健身也相通。把勤字具體到自身,燕子軒是這麼認識的:如果沒有一個勤字,生活就會成一團亂麻,生意就會成一池死水,而我也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有著這麼理性而深刻的認識,燕子軒的生活自然就貫穿滿了一個勤字。每天雷打不動、風雨無阻的早起,隻不過是這一天,他力行這個勤字的最早體現。他不但A己要早起,還要求自家商號永遠是包克圖第一家開門的店鋪。

如此一來,可就苦了最底層的小夥計。每天大清早,隻要聽他在門口咳嗽一聲,即便是在夢裏娶媳婦呢,也要麻利地穿戴好,那真就比自家著大火還要急,褲頭都可能套頭上,就那麼稀裏糊塗跑出來,一溜小跑去拉栓開門。

燕子軒剛才的那一聲咳嗽,就是給小夥計馬駿的信號。

可是,這個小夥計馬駿倒沉得住氣。直等燕子軒做完一套華佗的五禽戲,才見他撅著大嘴,籠著雙手,縮著粗脖子,晃著大腦袋,哆哆嗦嗦、磨磨蹭蹭地出來。似乎根本沒把這位大東家放在眼裏。

看著自家小夥計的憊懶樣兒,燕子軒雖然見怪不怪,還是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馬駿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是燕子軒老家老宅——燕家大院管家馬景文的獨子,剛滿十五周歲,送到塞外包克圖的商號還不到兩個月呢。

馬家幾代都在燕家討生活,所以,這馬駿和家生的也差不多。燕子軒腦海裏至今有他兒時的模糊印象D更為印象深刻的是,就是遠在包克圖的日子裏,關於這小子的“佚事”,他斷斷續續也沒少聽說。

這小子要是有根金箍棒,絕對是大鬧天宮的狠角色。

九歲那年,他爺爺沒了。出葬的時候,家人怎麼也找不到他,急得火燒屁股。尤其是馬管家,白天忙喪事,腳打後腦勺,夜裏又守靈,一宿沒合眼,又累又閑,本就是強弩之末,見兒子失蹤,又一陣急火攻心,一頭栽倒在地上……後來,還是一位鄰人聽到棺材裏發出的呼嚕聲,嚇得大呼小叫起來,幾個後生爹著膽子,啟開棺蓋,這才找到睡在棺材裏爺爺身旁的馬駿。家人問他緣由。他居然說,想嚐嚐被埋在地下的滋味。

十歲送他念私塾。剛去,就把十幾個孩子都打哭了,自然被先生打了手心,連帶挨了父親的鞭子,由此懷恨在心。先生的疆夢就開始了。講台上常有直接屙上去的屎,廚房的鍋裏幾次發現死耗子,院裏的小雞接連被擰斷脖子,先生還三次遭到彈弓襲擊,後腦勺起了核桃大的包。先生鬱悶至極,欲哭無淚。思來想去,認定是他,苦於沒有證據,便讓兒侄們輪班監視他。一天,果真就把他堵在自家院裏。當時,他剛把一隻死貓掛在先生家的後窗上……

再大些,這馬駿就更野了,簡直沒他不敢幹的事兒。當時,有一戶外來人家,也不知從哪兒遷來的,在河曲買地置宅,深居簡出,幾乎不和人打交道。也不知為什麼,就被舉家滅門了。因為是凶宅,又沒有親朋,宅子就荒在了那裏,忽然就鬧鬼了,越鬧越邪乎,大白天都沒人敢去。馬駿和人打賭,去那宅子裏過夜。他果真就去了。還拿了人家祠堂的牌位為證據,得意洋洋地滿街吹噓。有人跑到燕家大院,告知馬管家。馬管家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哀歎道:“我馬景文怎麼生了這麼個孽種!”那一年,馬駿也才十二歲。把燕家上百奴仆管得服服帖帖的馬管家,就已經拿自己的兒子無可奈何了。

把兒子遠送到燕家商號,托付給少東家燕子軒,是馬管家的無奈之舉。換個環境,換個人管教,而且有事做,是不是能好些呢?可憐的馬管家沒半點把握,但也隻能往好了想。最起碼,也能眼不見、心不煩。隻是,怕就怕,這小子不幹,那真是絲毫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