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聽父親一說,馬駿立刻喜上眉梢,幾乎恨不得拔腿就走。而且,臨出來的那段日子,他乖順得像換了個人。以至於,左鄰右舍遇到馬管家都問,你家馬駿最近怎麼這麼老實了呢?搞得馬管家哭笑不得。
如此一來,馬管家反倒有些遲疑了。
但拉弓沒有回頭箭,也隻好按既定的送他走了。
馬管家親自把兒子送到包克圖,再三懇求燕子軒嚴加管教。臨走那天,他支開馬駿,撲通就跪在燕子軒麵前,啪嗒啪嗒掉著眼淚說:“少東家,犬子就交給您了,別說打他罵他,就是要他的小命,我也不管了。如果實在不成器,您就把他攆出去算了,我就算沒生這個孽種好了。”
馬家幾代人都對燕家忠心耿耿,尤其是這位馬管家,既聰明又能幹還本分,把燕家內宅外院管理得井井有條,把燕家裏外事務處理得滴水不漏,把燕家男女老少伺候得舒舒服服,不知讓兩位老爺子——燕子軒的爺爺和父親少操了多少心,可謂勞苦功高。
燕子軒還能說什麼呢……
燕子軒是個一諾千金的人,而且還是個從不肯認輸的人。
既然滿口答應了馬管家,那就要盡心盡力,一定管教好馬駿。同時,他內心也頗不以為然,就憑自己十八歲出關,在塞外走南闖北多年,光騎過的馬就不計其數了,還不信調教不了一匹兒馬了?
從此,燕子軒就和馬駿較上了勁兒。
馬駿也似乎感覺到了,總有意無意避開他的視線。但作為一個小夥計,哪能不和東家照麵呢?這時候,馬駿的恭敬是十足的,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絕對不是由衷的,甚至還有做戲的成分。
燕子軒作為大東家,對夥計們很仁義,可要求也很嚴格。從店鋪的內櫃、外櫃到夥計,從駝隊的領房子、雜物先生到駝倌,他都定有諸多規矩,執行起來也一絲不苟。與此同時,賞罰並重。賞起來毫不吝嗇,罰起來也絕不手軟。套用現在的話,就是“軍事化管理、人文化關懷”。所以,整個商號上下對他是又敬又怕。
可這個馬駿硬是個例外,似乎根本就不怕任何人,包括他這個東家在內,更別說內櫃、外櫃和其他夥計們了。
這小子的長相和性情也氣人。要說馬管家那也算得上相貌堂堂,尤為可貴的是性情穩重、辦事老練。怎麼生個兒子卻是一副涎皮賴臉的模子,而且成天嬉皮笑臉,一張嘴更是沒閑的時候,跟要飯花子都能嘮半天。來不到兩個月,就和整條街的三教九流都混熟了。閑著的時候,那是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可一讓他幹這幹那,即便是他這個東家的吩咐,他也不是不幹,就是臉拉得老長,嘴撅得老高,那股憊懶勁兒難描難畫。
就為早起開門這事兒。因為他的磨蹭,燕子軒著實訓過他幾回。可不管怎麼訓,訓得再狠,他也低眉順眼的,一聲不吭。可沒準兒,冷不丁就給你放個響屁,讓你哭笑不得。事後再想,又恨不得踢他幾腳。
如此三番五次,燕子軒就有些頭疼了。這小子別看年齡不大,卻像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爐裏煉過,整個就是一顆蒸不熟、煮不爛的銅豌豆,而且鬼精鬼精,丟到水裏比泥鰍還難撈,插根尾巴比猴子都難逮。
可話又說回來,燕子軒也發現,這小子並非一無是處。腦袋瓜絕對好使,膽子出奇的大,而且天生擅長交際。他的很多毛病,其實也是他的優點所在。隻不過是一等宣紙擦了腚——沒使到正地方。如果調教過來,假以時日,那就是個百裏挑一的好外櫃、千金不換的駝隊領房子。
燕子軒頭疼的同時,心頭也不無欣慰。
他可就上心了,開始認真琢磨,吃飯時候琢磨,睡覺前也琢磨。心神似乎全被這馬駿奪去了,惹得愛妻沈玲玉甚是嗔怪。有時候一想,他自己也覺得好笑,又不是燕家的子孫,自己這是何苦呢。可話乂說回來,無論是調教出一個好外櫃,還是好領房子、好管家,那都是燕家的福分啊!
琢磨來琢磨去,燕子軒心裏就有譜了……
再麵對馬駿的時候,燕子軒的態度就變了。不慍不火,臉上總有笑意,時不時地表揚幾句,有事沒事還給他講講生意經。他這是蒙古人馴馬的手段。燕子軒在塞外多年,長期經營蒙古馬,早就精通馬經了。蒙古牧民馴馬之前,要順著毛茬耐心地摩挲一陣馬毛,既是溝通,也為了讓馬放鬆。燕子軒覺得,調教人和馴馬一樣,也需要先溝通。
溝通是需要耐心的,燕子軒多的是耐心 燕子軒叫住了馬駿:“馬駿啊!”
燕子軒話音未落,馬駿就應聲道:“少東家!”腳步刹得非常之快。
燕子軒問道:“馬駿啊,會騎馬嗎?騎過馬嗎?”
馬駿回道:“那不會,也沒騎過,驢倒是騎過,還有豬!”
燕子軒笑道:“那可不行啊!在塞外生活,一定要學會騎馬!尤其是咱燕家商號的人,連駱駝都要會騎呢!”
馬駿撇嘴道:“駱駝?騎那笨家夥幹什麼?”
燕子軒微微笑道:“馬駿啊,你來的時間短,還沒見過咱燕家商號的駝隊呢。剛入秋就出發了,去恰克圖送茶貨了,明年春天才能回來呢。咱燕家商號的駝隊有十二頂房子,每頂房子有八把子駱駝,每把子又分兩鏈子,每鏈子是十八峰駱駝,你算算有多少駱駝?”
馬駿驚訝道:“那可真不少,好幾千頭吧!”
燕子軒笑道:“不光有駱駝,每頂房子都有一位領房子、兩位雜務先生、十名護衛、十六個駝倌、八頭巨獒。除了駝倌,其餘人都是要騎馬的。這人、畜、牲口加到一塊兒,你再算算有多少?”
馬駿咋舌道:“那可太多了,把所有喘氣的加一塊兒,從包克圖西排到包克圖東,排兩個來回也不見得能排過來呀!”
燕子軒驕傲地說道:“可不?咱燕家商號牌子響,生意多,買賣大,人手自然也需要的多!攏一攏,咱商號也有幾百號人了,可還是不夠用啊!所以呀,是凡咱商號的人,一個要頂幾個用。需要的時候,店鋪夥計扔下秤砣,跟著駝隊就得走,這也是常事。”
馬駿來了興趣,雙眼放光,滿臉企盼地說道:“那肯定好玩!少東家,要不你也讓我跑駝隊吧?”
燕子軒心中暗笑。今天這番話很有收獲。正如自己觀察琢磨所發現的,這小子的懶不過是表象,是對平淡無味的生活的抗拒。他追求的是新鮮刺激,甚至是冒險。便淡淡地問道:“哦,你想跑駝隊?”
馬駿忙說:“那是,少東家,當駝倌都行!要不,我跟著喂狗?”
燕子軒適時收斂了笑意,背轉雙手,悠哉地在馬駿麵前踱來踱去,卻一字一釘地說道:“馬駿啊,這是以後的事兒了!不要以為駝隊好跟!趟草地越坨子,風裏來雨裏去,烈日曬蚊蟲咬,吃不了大苦可不行!不光要會騎馬、馴駱駝,還要會些拳腳!這條商道可不太平,土匪多如牛毛,野狼成群結隊,隨時隨處都有鬼門關!要沒有兩下子,別說保貨了,連小命都得扔到路上!要說咱商號的駝隊,走南闖北這些年,硬是沒有過大閃失,可真是不容易啊;要說咱駝隊這一幫人,常年刀尖上打滾,各個都是好樣的啊!馬駿啊,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