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1.風雪夜客(3 / 3)

馬駿溫順地答道:“是,少東家,馬駿省得了!”臉上那招牌似的憊懶勁兒,似乎被一陣寒風抹去了。

燕子軒語重心長地說道:“馬駿啊,好好做!爺別看是燕家少爺,可也是從小夥計幹起來的!等咱的駝隊回來,爺給你挑個好師傅,教你騎馬馴駱駝!你要是有心,肯起早,就跟爺學學拳腳!爺學的雖是花架子,但也能強身健體!”

馬駿瞟一眼燕子軒,大嘴一咧樂道:“少爺,那敢情好!”兩個月來,他還是第一次對這位東家綻開燦爛的笑臉。

燕子軒悠悠說道:“去吧,啟栓,開門,又是新的一天了!”雖然臉不掛笑,他心底卻溫情蕩漾,胸懷豁然敞亮了許多。

馬駿應了聲:“是,少東家!”拍著屁股,一溜煙地跑去了……

燕子軒搖頭笑笑,不再理他,把長辮往後一盤,深吸口氣,氣運丹田,準備繼續自己打拳的早課。

剛擺個起手式,商鋪大門外,忽然就傳來馬駿粗聲粗氣的吆喝聲:“我的天,哪兒刮來的大爺,怎躺這兒睡著了?冰天雪地的,也不怕凍成棍兒!”

燕子軒一愣,心頭一沉,收住拳腳,皺起眉頭,側耳去聽。

呀!緊跟著,馬駿拿腔拿調地驚叫一聲,隨後就嘮叨開了:“少東家,您來瞧瞧!我說呢,原來早凍成棍兒了!你看你,睡哪兒凍成棍兒不好,非睡人家店門口凍成棍兒,這大清早的,多不吉利,還讓人開不開門!我說少東家,您還是留步,別出來啦,省得沾晦氣,我遠遠挪走就是了!”

人命關天,燕子軒不敢怠慢,邊說:“等等,讓爺看看!”邊快步走了出去。

店鋪大門外,金色牌匾下麵,倚著左側門柱,蜷躺著一個灰麻短袍的漢子,也就四十出頭,紫紅的一張闊臉,橫鼻方口,長相甚是粗豪。隻見他雙目緊閉,一動不動,濃眉和發鬢都被寒霜染白了。右手中緊握著一條又粗又亮的扁擔,似乎是個貨郎,卻不見兩頭的貨挑。

燕子軒忙蹲下身子,去探漢子的鼻息。好一會兒,他霍地站起身說:“馬駿,快幫爺抬進去,還有活氣呢,還有得救!”

馬駿忙上來幫忙,手腳很是勤快,嘴上卻叨叨個不停:“是嗎?少東家!這也有救,您可真神了!這冰天雪地的,不躺被窩裏睡覺,摸黑跑街上轉悠,興許就不是好門道!要我說呀,不管救活救不活,還是早點打發了好,省得給少東家惹麻煩!您說,是不是這理兒?”

燕子軒氣道:“爺省得,你就少說吧!”

燕子軒從兩腋架起漢子,馬駿反抱漢子的雙腿,倆人推車一般,一氣兒把他架進馬駿住的小屋,放置到炕床上。

燕子軒吩咐馬駿:“去,喚醒張內櫃,讓他坐車去請關神醫!再叫上倆夥計,一起去鏟些雪來!”

馬駿應了一聲,調頭就出去了。半袋煙的工夫,他和另外兩個夥計一人端著一簸箕雪跑進來。

這時候,燕子軒已經很費力地剝下了漢子凍硬的衣袍。見雪端來了,便開始用雪從頭到腳地搓起漢子的身子,邊搓邊吩咐馬駿也這麼做。

馬駿邊照葫蘆畫瓢,邊驚詫地叨叨著:“少東家,我可開眼了,活這麼大,沒見過您這救人法!本來就凍成冰了,九成命都丟外頭了,不給他烤火熱身子,反給他洗冰雪澡,可不就應了雪上加霜這話,還有個活?”

燕子軒邊緊忙活,邊微微笑道馬駿啊,這你就不懂了!凍傷的人,切忌馬上烤火,那可就真沒治了!這就叫欲速則不達!他身上的冰寒,不亞於這冰雪,兩者相撞相融,方能逼出他身上的寒氣,慢慢暖過來,如此才能有救!我這可是和蒙占牧民學的,最為神效了!”

說話間,漢子的膚色漸漸好轉,總算透出點血色了。燕子軒命馬駿擦去漢子身上的雪漬,給他蓋上厚厚的幾層羊皮襖,然後吩咐道:“你倆去吧,馬駿留下!給爺切記,不可到處亂說!”

待他倆諾諾連聲地去後,燕子軒坐到漢子身旁,把手探進羊皮襖下麵,居然給他號起脈來了。馬駿侍立在一旁,幾次張張嘴,動動喉嚨,卻沒有說話。

燕子軒瞥見了,笑道:“想說什麼,你就說吧?”

馬駿也笑了,問:“少東家,您還會號脈不成?”

燕子軒點點頭又搖搖頭,說:“皮毛而已,跟張內櫃學過兩手!他也不過懂點皮毛!張內櫃腿沒瘸之前,可是個千金不換的好外櫃。常年在外跑買賣的人,經常要和蒙古人打交道,不懂點醫術可吃不開!你想想,那蒙古人都是逐水草而居,有個小痛小恙的哪兒去請看病先生?沒準兒就讓咱趕上了,興許就給看好了,那買賣還有個做不成?要不是他凍傷厲害,加上另有重病所致,有張內  馬駿眨巴著眼睛問道:“少東家,照你說,他是病倒的?不是凍趴下的?您怎麼知道的?”

燕子軒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麼健壯的漢子,又是習武之人,要不是重病,哪能被風雪困住,凍僵在外頭!”

馬駿眼睛都不會眨巴了,瞪得溜圓地問道:“少東家,他是練武的?您怎麼看出來的?我怎麼就看不出來?”

燕子軒笑道:“不怪你看不出來!你去把他的那堆衣衫掀開,看看他腰帶上掛著什麼!”

馬駿忙過去,逐件掀開漢子的衣衫。掀到最後,露出一條紫銅色皮腰帶。腰帶兩側都拴有鏢囊,墜著兩排紅綢,顯然是插滿了鏢。馬駿抽出一支鏢,拿在手裏掂量掂量,不由驚叫道:“好重的鏢呀!”

燕子軒點頭道:“這鏢叫穿山鏢,沒有極強的腕力,休想用它!光看這鏢,就知此人定非等閑之輩!凍僵在咱家門口,雖說是天意、緣分,卻不知是福是禍!管他呢,救活了再說!”說罷,把手擱在那漢子的額頭上,不由驚呼出聲:“呀,好燙啊!”麵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咳嗽聲。

馬駿忙把手中的鏢飛快地插回囊中,連同皮帶用那堆衣衫胡亂包住,塞到炕床邊的旮旯,這才去挑簾開門。

燕子軒為他的機靈暗自點頭,緩步迎了上去。

先進來的是關神醫,六旬年紀,身材瘦削,容貌清臒,長須飄然,頗有幾分仙風道骨。隨後一瘸一拐地進來的是張內櫃,四十開外,適中身材,臉如刀削,鷹箅鷂眼,顯得很是精明強幹,隻是不知是沒睡好,還是關神醫的醫箱沉重,把他累著了,麵色略顯蒼白,眼角微泛血絲,額頭還沁著細密的汗珠。

這位關神醫有個規矩,不管到誰家看病,一定要直接先看病人。燕子軒知道他的規矩,也就沒急著寒暄,隻是把他讓到漢子身邊,靜靜地等他號過脈。

好半天,關神醫這才起身,向燕子軒作揖道:“這位爺是起擺子了,又遇冰寒攻心,內外交擾,命懸一線。幸虧體內寒氣已弱,想必是燕東家的妙手,否則即便是華佗再世、扁鵲再生,也醫不活了。待我開方用藥,數日就可除去病根,隻是還需長期調養,不然會大傷元氣!”

燕子軒謝過關神醫,吩咐馬駿去抓藥,親自把老先生送出門。

外麵天已大亮,又下起鵝毛大雪,於寒風中肆虐亂舞。

燕子軒在風雪中默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