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2.虎狼之心
常萬奎走進馮記酒鋪的時候,他的把兄弟賈元已經在雅間等候多時了。
這賈元是包克圖有名的地頭蛇,開著包克圖最大最紅的妓院——懷春院,暗地裏還設賭抽紅,手下養著一幫爪牙,官麵上也經常打點,黑白兩道都吃得開。
賈元還沒發跡的時候,常輸得隻剩褲頭子,就挨個商鋪去討飯。說是討飯,其實是訛錢。你要是真給他端碗飯來,他興許馬上就翻臉,跟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包克圖大小商鋪都不敢招惹他,或多或少都要給點兒,還要賠著笑臉打發他走。
那時候的常萬奎年輕氣盛,剛從老家山西河曲到包克圖,準備接管常家商號。對三天兩頭就動櫃上的錢打發這無賴,很是氣不公。
內櫃田大疙瘩就給他講了賈元的一些“光輝事跡”。常萬奎不由心頭一動,就想,雖說自家的商號是老字號,買賣也是多年的經營,已經順風順水了。但自己畢竟初到包克圖,人生地不熟,兩眼一抹黑。結交個賈元這樣的地頭蛇,應該有很多用得上的地方。
於是,他交代田大疙瘩,賈元再來,由自己出麵打發。
從那時候起,隻要賈元一照麵,常萬奎就厚厚地給他一筆錢,比他訛幾十家商鋪的還要多得多。再後來,不管在哪兒見到他,常萬奎二話沒有就掏銀子。那賈元也不客氣,從來不問不謝,接到手一轉身又進賭場了。
直到一年有餘,賈元才想起請常萬奎吃飯,問他,怎麼這麼瞧得起兄弟。常萬奎笑道,沒什麼,就是想交你這個朋友。賈元就拍了胸脯,當場認他做了大哥。倆人就是結拜兄弟了。
沒過多久,這賈元就在賭場捅死人,吃了人命官司。常萬奎也真豁得出來,上下打點,大把大把使銀子,硬是把他撈了出來。之後,就勸他,兄弟,總這麼混下去可不是辦法,遲早還要栽進去,再說,兄弟你什麼時候才能出頭,還是讓哥哥幫你動動腦筋吧。這賈元也有點心灰意冷,倆人一拍即合。就由常萬奎私下出資,賈元明麵打理,各占一半股份,開起了這家懷春院。
賈元別看賭術奇臭,經營這類東西卻精明老道,把妓院開得紅紅火火,銀子自然就流水似的進腰包了。這一有錢,他馬上把過去的蝦兵蟹將都網羅到身邊,乂削尖了腦袋鑽營官府,真正成為一跺腳整個包克圖都亂顫的人物。
賈元這一混出頭,常萬奎就輕易不和他見麵了。即便有事,必須當麵交代,也盡量找個僻靜之所,以免人多眼雜。
他不能不為常家商號的聲譽著想。
常家商號可是常家幾代人苦心經營的成果,那也是名揚南北的老字號,無論規模還是財力,在包克圖一帶都僅次於燕家商號。自己作為大東家,常年和南來北往的商人打交道,要是傳出個勾結惡霸、豢養爪牙的名聲可不好。本分的買賣人誰還敢找你談生意?那不等於把大量的商機拱手讓給燕家商號了嗎?因此,若非有重要的事,常萬奎不會約賈元去飯鋪。
賈元自然也心中有數,所以早早地候在雅間裏……
把兄弟一見麵,自然要親熱一番。倆人乂是抱拳作揖,又是拍肩勾背,簡直比親兄弟久別重逢還熱乎。
幾杯酒下肚後,常萬奎就言歸正傳了,淡淡地說道:“兄弟,聽說燕家商號的內櫃張瘸子迷上你那兒的小桃紅了,可有這事兒?”
賈元訝然道:“哥哥,您耳朵可夠長的,從不去捧兄弟的場子,也知道這事兒了?”
常萬奎笑道“兄弟,不是哥哥不捧你場子,哥哥的心思可不在那些爛娘們兒身上!”
賈元連連點頭:“那倒是,哥哥是做大事兒的人,要擱在宋朝,哪還有宋江屁事兒,及時雨就是說哥哥了,那水泊梁山就是哥哥的寨子了!兄弟沒讀過書,可也愛琢磨點事兒!總覺得吧,成大事兒的人,都不戀女人!就和哥哥一樣!”
常萬奎搖頭道:“兄弟,你這是笑哥哥了!哥哥也是血性男兒,胯下也撐著一股陽剛之氣!隻是哥哥肩上的擔子重,沒有心情去花天酒地啊!”
賈元眨巴著眼睛說道:“哥哥,兄弟是粗人,不會繞彎彎兒,您有話就跟兄弟直說,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兄弟決不皺一下眉頭!”
常萬奎長歎道:“好兄弟呀,哥哥是鬱悶啊,心裏頭堵得慌啊!今兒個,就咱哥倆,哥哥就跟你掏點心窩話!十年前,哥哥臨來包克圖的時候,我爹讓我跪在祖宗牌位前,說過一番話。他說:‘兒啊,要記住,燕家是咱常家的心病啊,打康熙爺在位開始,就和咱常家搶生意,處處壓著咱常家一頭,咱常家的風光都被燕家搶去了啊!’這些話,哥哥一直念在心頭,吃不香睡不安啊!”
賈元把臉湊過去說道:“哥哥,兄弟明白了,這燕家是魚刺,卡在哥哥嗓子眼了!哥哥想怎麼拔,是不是從張瘸子身上下手,您吧嗒嘴就行,笨活讓兄弟去幹!”
常萬奎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兄弟呀,不是哥哥不地道,是燕家就快把哥哥逼上絕路了!要說這燕家和我們常家,那也是有過很深的淵源。想當年,兩家的祖先是結伴走的西口,又一起在關外發的財。要說這燕子軒,和哥哥也有不淺的交情,同拜在一個先生門下,打小就一起讀書。可這燕家的買賣越做越大,眼瞅就把我們常家的買賣擠兌到死胡同了,再這麼下去,我們常家可就要喝西北風了!兄弟呀,不說常家商號上百夥計,是跟著哥哥混飯吃,就說河曲老家常家大院常家上百老小,那可都指望哥哥呢!你說哥哥能不上火,能不上心嗎?”賈元拍著胸口說道:“哥哥,這話不必跟兄弟說!兄弟別人的事兒不管,哥哥的事兒是管定了!哥哥吩咐一聲就行,剩下的都是兄弟的!”
常萬奎冷冷地說道:“兄弟呀,好好關照著張瘸子,那可是要緊的人物。腿沒瘸那陣兒,他一直給燕家跑外頭,腦袋瓜裏可有大把大把的商戶。要把他捏在手心裏,那燕家的買賣遲早都是常家的了!”
賈元疑惑地問道:“哥哥的意思是……”
常萬奎冷笑道:“兄弟,讓小桃紅再賣力些,把張瘸子的魂兒勾住。不光要勾住他的魂,還要勾他腰包裏的銀子。兄弟你也多費心,務必和他交個朋友,再引他上你的賭桌。等他著魔上道後,銀子借多少給多少,別怕他還不起,全都是哥哥的。等他欠債欠到賣老婆賣孩子都還不起的時候,你再來告訴哥哥!”賈元豁然笑道:“哥哥,這我可拿手,這張瘸子是栽定了,您就瞧好吧!”
常萬奎陰沉地笑道:“兄弟,記住!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無不是心狠手辣之輩!做任何事情,決不能優柔寡斷,要麼不做,要做就幹淨利落,不留後患,這就叫無毒不丈夫!”說到這兒,端起杯一飲而盡。
賈元忙賠著笑臉,把自己的酒也幹了。
倆人再不談這事,開始推杯換盞,一直到日暮西沉,喝得盡興,才有些踉蹌地從馮記酒鋪出來 常家商號內櫃田大疙瘩見天色已晚,回身撩開內門簾子,喊夥計關門上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