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4.茶道之爭
張貴戰戰兢兢地去馮記酒鋪見賈元。
賈元終於和張貴翻臉了,限他七日內還清所有欠債,否則先殺他的兒子,再賣他的老婆和女兒,最後打斷他那條好腿,讓他爬著沿街乞討,一點點兒還債。
這賈元也真做得出,往日一口一個哥哥叫著,叫得那叫一個親。如今一翻臉,竟絲毫也不念舊情了,為防他舉家逃走,還派打手日夜輪流守在他家門口。
張瘸子死的心都有。每次都是酩酊大醉後上賭桌,輸多輸少也稀裏糊塗,哪承想日積月累,竟已欠下賈元這許多銀子。白紙黑字,一張張欠條,的確都是自己的親筆,那是一點兒都沒含糊。可是,就算在燕家再幹兒十年內櫃,還得說全家人都不吃不喝,把所有銀子都省下,那也不夠還這筆巨債呀。
張瘸子這個悔呀。他心知肚明,那賈元心狠手辣,說得出就能做得出。自己當初怎麼就昏了頭、瞎了眼,和這麼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夥廝混在一起,那不是與虎謀皮嗎。自己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沒少經曆過大風大浪,怎麼就讓個小無賴算計了。他終於想明白了,這賈元打一開始就沒安好心,一步步把自己拐進繩套裏,突然就勒得死死的,簡直是要命呢。這麼多銀子,何況是賭債,誰能借給你。這事兒,還不能讓燕東家知道,那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因為燕家早就有規矩,嚴禁賭博,一旦發現,一律開除。就算燕東家念在過去的功勞,對自己網開一麵,也不可能替還那麼多賭債呀。這可如何是好啊!
短短幾天,張貴的嘴角就拱起了十幾個大火泡。
今天就是第七天,太陽一落山,就到最後的期限了。張貴窮途末路,索性一咬牙,早早從櫃上出來,路上買了些好酒好菜,又進藥鋪買了一包砒霜,這才失魂落魄地往家回。他已經狠下丫心腸,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不如ft己了結了幹脆。回家吃飽喝足,一家四口再把這包砒霜灌進肚,也就一了百了了。
一瘸一拐剛到家門,就有人把他攔下了。攔他的不是別人,就是日夜守在他家門口的賈元的打手,很是客氣地說:“張爺,賈爺在馮記酒鋪等著見你,賈爺可說的是‘請’!”
張貴愣住了。賈元怎麼客氣起來了,居然說了個“請”字。他這些打手一向都是橫眉冷目,怎麼突然就換了副嘴臉。轉念一想,他又無所謂了。反正是豁出去的人了,還有仆麼好怕的。死也不急在一時。倒要去看看,這賈元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就這樣,張貴連家門都沒進,直接就來到了馮記酒鋪。
賈元果然等在雅間裏,酒菜也都上來了。見張貴進來,滿臉堆笑地迎上前,抓住他的手一個勁兒地搖,邊搖邊說:“哥哥,你可來了,都想死兄弟我了,快坐快坐,咱哥倆好好喝兩杯,不醉不歸!”
張貴木然就座,一言不發。
賈元給他倒上酒,隨即端起杯,長歎一聲說:“我就知道哥哥怨恨兄弟了!兄弟也是沒辦法呀!兄弟我看似風光,其實那都是麵兒上的,就連懷春院都是別人的,兄弟不過是替人看場子罷了!哥哥的債主不是兄弟我,兄弟我哪有那許多銀子,實實是另有其人!那人逼著兄弟向哥哥討債,兄弟又沒銀子替哥哥墊上,隻好硬著頭皮向哥哥討要!兄弟這心裏也不是滋味呀!兄弟愧對哥哥呀!兄弟也想幫哥哥一把呀!為了哥哥,我天天磕頭作揖,求那人免了哥哥欠下的銀子!可這筆銀子實在太多,誰肯輕易放飛到嘴的鴨子!兄弟這個求啊!為了哥哥,兄弟這腰都落病了!禁不住兄弟的軟磨硬泡,那人總算是鬆了n!隻要哥哥幫他做點舉手之勞的事兒,這筆債就一筆勾銷了!那人要高興了,興許還要重賞哥哥你呢!兄弟我總算對哥哥有個交代了!兄弟我總算對得住哥哥了!”
張貴還是一言不發,腦子卻轉動得飛快。他不是個笨人,相反還很精明,隻不過一時貪戀酒色,落入了常萬奎和賈元精心設置的圈套。他已經如夢初醒,對賈元的這番話自然一句都不信。可是沒辦法。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即便不信,也隻好裝信了。他也聽明白了話茬,這筆債等於賣身契,自己就算賣給那人了。任他絞盡腦汁,也一時想不明白,那人到底要他做什麼。可轉念一想,不管讓自己做什麼,那也總比一家人喝砒霜強吧。如此一來,他冰涼的心又熱乎了起來。遂也長歎一聲,端起酒杯說:“兄弟呀,哥哥讓你費心了!麻煩兄弟轉告那人,做牛做馬,端屎端尿,哥哥我認了!”
賈元喜形於色,邊遞酒杯邊說:“好哥哥,這就對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這點小委屈算什麼!好H子在後頭呢!哥哥你盡管把心放肚子裏,那人可是個講交情、重義氣的爺們兒,絕不會太難為哥哥!”
倆人虛情假意地哈哈一笑,咣當碰杯,一飲而盡……
張家口怡安街大盛川商號。
燕老爺子麵色沉重地坐在內廳,盯著手中茶杯裏漂浮的茶葉發呆。一個白胖中年男子陪坐在下首,身子不安地擰來擰去,也是一臉的沉重。
這個白胖男子是大盛川的掌櫃馬景武,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人稱馬二兒。他有個弟弟叫馬景文,就是燕家大院的馬管家。
大盛川也是燕家的買賣,專門經營茶葉,幾乎壟斷了南北茶葉貿易的半壁江山。每年一到季節,大盛川就派人去福建茶山、茶場收購茶葉,然後由福建走水路運到漢口,加工後裝車轉運到張家口。大盛川常年有三百餘人細加工茶葉,然後包裝,用駱駝運到蒙古庫倫和俄羅斯恰克圖貿易市場。這時候,燕子軒已經早一步到了,並和買家們都洽談好了。每年光大盛川一家運往恰克圖的茶葉,就有幾萬擔之多。
燕家的茶葉買賣之所以越做越大,為其他山西茶商所望塵莫及。究其原因,一是燕子軒眼光超前,最早打通了俄蒙市場,擁有很多穩定的大買家;二是得益於朝廷禦賜的“雙龍紅帖”。空口無憑,紅帖為證。這“雙龍紅帖”不僅是榮耀,更是通行蒙古草地的通行證。俄蒙商人看到紅帖後,自然就放心大膽地與燕家進行貿易了。同樣等次的茶葉,他們寧可買燕家的,也不買別人的了。
有這兩方麵的優勢,燕家的茶葉買賣自然順風順水。可是今年卻出現了問題。有人早一步把福建的茶葉幾乎都包圓了。如此一來,燕家今年的茶葉買賣就沒什麼做頭了。這不是小事兒。燕家以一己之力,籌集幾百萬兩銀子賑災,把家底兒都掏空了,就指望今年的茶葉買賣多些進項,好有個填補。沒想到,半路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一點兒行規也不講,三板斧亂掄,不給別人家留任何餘地,一副趕盡殺絕的架勢。
這件事驚動了燕老太爺,派兒子燕老爺子過來調査。
茶葉是燕家經營的主要項目,牽一發而動全局,燕老爺子的心情自然沉重。好半天,他才放下茶杯,淡淡地問道:“馬二兒啊,是不是查清楚了,說說吧!”
馬景武坐直了腰,氣哼哼地回道:“查清楚了!這紙裏還能包得住火了!是老常家的大裕川搗的鬼!按規矩,茶銀都是茶事完畢後結賬。那老常家可不管這一套,到哪兒部是現銀清算,這頭點銀子,那頭裝茶葉!誰不想早點把銀子拿到手!這樣一來,別人家隻有瞧熱鬧的份了!”
燕老爺子皺緊了眉頭:“咱燕家把銀子都用在賑災上了。老常家卻趁火打劫,囤糧抬價,發了一筆缺德財。所以就目前,他家的周轉資金是比咱家充足。可是咱燕家有聲譽,還有雙龍紅帖,難道連這都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