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6.人命官司
常萬奎暴跳如雷,把桌上成套的紫砂陶茶具一個接一個摔得粉碎,隨即號啕痛哭:“我的弟弟呀,我那親親的弟弟呀……”
賈元垂手立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
常萬奎越哭越悲痛,到最後,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一頭栽在地上,昏死了過去。慌得賈元忙上前,又是拍臉揉胸,又是掐人中。
好一會兒,常萬奎才幽幽地睜開雙眼,癡癡地盯著麵前的賈元。突然,他的眼神變得暴虐無比,右手好似安有彈簧,快疾如風地彈出去,一把鎖住了賈元的咽喉,越鎖越緊,嘴裏還惡狠狠地說著:“我把弟弟托付於你,你怎敢送了他的命!”
賈元欲辯不能,隻有苦苦掙紮,卻怎麼也擺脫不了這隻手,漸漸翻了白眼。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刹那,那隻手卻漸漸鬆了力,直至徹底從他脖子上拿開。賈元如獲重生,坐在地上連連咳嗽,大口喘著粗氣。
常萬奎已經恢複了常態,把賈元從地上拉起來,摟著他的脖子說:“兄弟呀,哥哥是肝腸寸斷啊!適才悲痛過度,昏了頭,兄弟你千萬不要見怪呀!”
賈元潸然道:“哥哥不要說這話,兄弟這心裏著實也愧疚得很!”
常萬奎拍拍他的肩說:“好兄弟,不怪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人死不能複生,但仇不能不報!不殺馬駿這狗崽子,難消哥哥心頭大恨!”
賈元點點頭:“哥哥,兄弟明白你的意思,是要親眼看他人頭落地!要不是等哥哥,兄弟我早去牢裏打點,早讓他變成鬼了!”
常萬奎點點頭,又搖搖頭,陰冷地笑道:“哥哥我不光要親眼見他人頭落地,還要讓燕家人財兩空!哥哥我豁出便宜普喜那貪官,也要讓燕家大筆大筆地折騰銀子!等燕家折騰不起的時候,再要馬駿那狗崽子的命!”
賈元心悅誠服地說:“這叫一箭雙雕,還是哥哥高明!要說普喜也算仗義,一腳踢開關俊山那厭物,把這場官司攬了過去!就憑他和咱哥倆的交情,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常萬奎冷笑道:“兄弟啊,普喜是和咱哥倆交往甚密,但那是衝著銀子的麵子!他攬這場官司可不為仗義,是見牽涉包克圖最大的兩家商號,大有油水可撈,不想讓別人沾油腥!兄弟一定要記住,那普喜是一條喂不熟的狗!”
賈元不住點頭:“還是哥哥看得透,兄弟我記住了!還要兄弟做什麼,哥哥盡管吩咐下來!不為萬勝弟弟多盡點兒力,兄弟這心裏總不是滋味兒!”說著抹起眼淚。
常萬奎也曲露戚容,抹抹眼角,走到炕邊,從席下抽出一本賬,從正中劈開,把半本遞給賈元,說:“兄弟呀,這就是張瘸子欠咱的賭賬!你找他一趟,把這半本當他麵燒了!再告訴他,隻要他把燕家最近的動靜一五一十地報過來,那半本賬我也給他一筆勾了!”隨後又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哼,燕家每使一筆銀子,我都加倍送過去,看燕家能挺到什麼時候!哥哥我也不閑著,明天去見普喜一麵,讓他虛張聲勢,但不要急於判決!咱哥倆兩頭這麼一鬧騰,燕家可就沒消停日子了!”
賈元一拍大腿站起來,深深一揖道:“哥哥,那兄弟就去找張瘸子了!哥哥一定要節哀順變,多多保重!”
常萬奎點點頭,目送他離去,隨後頹然坐到椅子t,獨自默默垂淚。整整一天,別說走出屋,他連屁股都沒挪窩……
燕子軒來到歸化城理事同知府,求見普喜。
守門的兵卒進去傳報,卻遲遲不見冋來。等了足足一袋煙的工夫,才見另有一人晃晃悠悠地出來,走到他麵前負手站定,傲然揚起大臉,用眼角餘光上下打量他。
燕子軒早聽說普喜的門檻不好進,來之前就有所準備,忙上前一步,把一錠銀子塞進他袖子裏。那人馬上笑逐顏開,一歪大腦袋,示意跟他進去。
普喜正悠哉地仰靠在椅子上,手中轉動著兩枚核桃大的鐵球,雙眼卻似睜非睜,仿佛根本沒看見有人進來。直到燕子軒上前見禮,他才霍地坐直了身子,幹笑兒聲說:“這不是燕大東家嗎,稀客,稀客,快坐,快坐!”
燕子軒賠著笑臉道:“大人麵前,哪有小民的座位!”
普喜又幹笑幾聲說:“燕大東家過謙了!燕家商號那是多大的買賣,燕家那是多大的聲勢,連皇上麵前都有一席座位,何況我這小小的理事同知府!快坐,快坐!”
燕子軒又做了一揖,這才說道大人莫要取笑了,這不是折殺小民嗎!燕家再大的買賣、再大的聲勢,又怎及得上大人官居要品,才施一方,造福百姓,光宗耀祖!”說過,也就順勢坐下了。
普喜哈哈大笑幾聲,隨即斂起笑容,居高臨下地盯著燕子軒問道,燕大東家輕易不登我這小衙門,今口突然造訪,來找本官,不知有何貴幹?”
燕子軒明知話中有刺,還是謙恭地答道:“大人明鑒,小民冒昧前來,為我燕家夥計馬駿一案!聽說大人擇日就要開堂問審了?馬駿雖傷人命,其過卻不在他,實是那常二公子咎山自取!望大人明察秋毫,給馬駿一個公道!”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京城天順當的銀票,放到普喜身旁的桌子上,輕輕推了過去。
普喜看也不看,微微板起麵孔,說道:“馬駿一案,涉及人命,非同小可,本官定當嚴查細審,秉公辦理!不瞞你說,常大東家也來找過本官,定要我嚴懲凶手!人命關天,豈是兒戲,怎能由他說了算!這不是為難本官嗎?常萬奎也太不曉事了!至於孰是孰非,還有待開堂問審,燕東家此時來,倒有賄賂本官的嫌疑了!還是暫且回去吧!這個……也先拿回去的好!”說著把銀票推了回來。
燕子軒又把銀票推過去,說:“請大人務必收下!小民也是知書達理的人,斷不會為難大人!隻求大人査明真相,秉公辦理!”
普喜向後一仰,淡淡地笑道:“燕大東家還是信不著本官!就好似不收你的銀子,本官就要偏袒他常家了!既然如此,暫且存在我這兒,待此案水落石出、塵埃落定,本官再叫你拿回去!也好叫燕大東家知道普喜的為人之本、為官之道!”
燕子軒忙站起身,深深一揖道:“有大人這句話,小民心裏就有底了!小民靜候大人佳音!那小民就不打擾大人了,暫且告辭了!”說著又是一揖。
普喜點點頭,親切地笑道:“恕本官不送了,燕大東家常來!”
燕子軒保持作揖的姿態,一直倒退到門檻邊,這才轉身大步出屋。
普喜盯著他的背影,臉上換了一副陰冷的笑容……
喬耀武來找燕子軒的時候,夫妻倆正談論馬駿的案子。
五千兩的銀票送出十兒張了,馬駿的案子卻遲遲不見判決,更不知結果究竟如何,燕子軒夫妻倆的心情都很沉重。《 燕子軒長歎說:“唉,我看馬駿是凶多吉少啊!普喜這狗官好似在耍咱們!已經過好幾回堂了,隻傳喚常家的證人,卻一次也不傳喚咱燕家的證人,這明顯不合常理!”
沈玲玉也歎了口氣說:“玉兒也是這麼想的!常家鐵了心要馬駿的命,再使多少銀子也白搭!常家搶了咱燕家的茶葉買賣,如今財大氣粗,拚銀子咱拚不過人家!你從恰克圖拉來的貨,又為馬駿的事兒,耽擱在包克圖了,這人吃駝喂,每天要不少銀子,咱已經是捉襟見肘了,再想使銀子也拿不出來了!好在已經盡力了,子軒你也不要太憂懷了!”
燕子軒搖頭道:“玉兒啊,為夫能不憂懷嗎?南北八歲了,還沒回過家鄉呢!爺和爹日思夜想,多次捎來口信,叫我把南北送過去!尤其是爺爺,剩餘日子不多了,生怕不能看上太孫一眼!我本想帶上你母子,親自運送這批貴重的貨,順便也回家住上一段!可馬駿這一出事兒,我怎麼去麵對馬管家,也無顏去見爺和爹呀!”
?沈玲玉勸道:“子軒,事已至此,再憂再愁也無濟於事!就玉兒看來,馬駿的事兒,興許還沒到絕路!你常說喬先生大智大勇,何不找他商量商量?”
燕子軒眼睛亮了亮,隨即又黯淡了下來,歎口氣說:“如今已經是死局了,喬先生又不是神仙,如何能起死回生!我見他整日也是愁眉不展,想必和我一般心情,還是不要找他彼此添煩了!”
正說到這兒,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咳嗽。
燕子軒聽得出聲音,問道:“喬先生,有事兒嗎?”
窗外答道:“燕東家,借一步說話!”
燕子軒披衣出來,和大扁擔站在窗外的柳樹下。萬籟俱靜,隻有蟬聲不絕於耳。月光勾勒出柳樹的影子,風擺柳枝,仿佛在二人身上婆娑。
大扁擔仰望著星空,淡淡地說:“燕東家,你已仁至義盡!從現在開始,就不要管馬駿的事兒了,更不要再使銀子了!”
燕子軒蹙緊眉頭說:“喬先生,子軒也明甶,銀子救不了馬駿了!可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含冤受死,卻坐視不管吧!”
大扁擔微微笑道:“燕東家,喬某曾對內掌櫃說過,魚有魚路,蝦有蝦路。燕東家的路子走盡了,該是走我路子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