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軒來探過好幾回監了,自然輕車熟路了,把馬拴在牢門前的樹上,上前連連拍打木頭牢門上緊閉的小窗。
不一會兒,木窗就開了,正好能看見一個人頭。
燕子軒遞過一小把散碎銀兩,說:“獄頭老七在嗎?請他出來一見!”
那人說:“等著!”轉身就進去了。又一會兒,獄頭老七晃晃悠悠地出來了,透過木窗掃了一眼,說:“原來是燕大東家!”
燕子軒說.?“老七,我又來看馬駿了!”邊說邊遞銀子。
獄頭老七卻不接銀子,搖頭道:“燕大東家,對不住了!馬駿已是勾了的死囚,按律不容探監!燕東家還是請回吧!”
燕子軒央求道:“老七,你務必通融一下,我看上他一眼就走!”
獄頭老七堅決地搖頭道:“燕東家不要為難我了!我實在不敢通融!這萬一讓普喜大人知道,怪罪下來,我這飯碗可就算砸在燕東家手裏了!燕東家勿怪,老七隻好對不住了!”說著,就要關上小窗。
燕子軒忙伸手攔住,說:“老七,既然這樣,我也不為難你了!隻是帶來些熟食,你務必給馬駿帶進去!”
獄頭老七笑道:“這倒可以通融,燕東家拿過來吧!”
燕子軒忙把熟食連同一包銀子遞過去,交代道:“老七,馬駿隻有兩天活頭了,你多辛苦幾趟,盡量去給他買最好的酒菜,剩下的銀子都是你的了!”
獄頭老七接過來,把銀子掂量一下,眉開眼笑地說:“燕東家盡管放心,我保準伺候好馬爺!”說著,關上了小窗。
燕子軒明知見不上了,但還是逗留了片刻,這才怏怏地往回趕。
燕子軒回到商號,把馬交給夥汁後,本想直接回後宅。可穿過當院的時候,瞥見喬耀武的住處,又改變了主意,拐了過來,徑直推門進去了。
這一推門進去,再這麼一瞧,燕子軒頓時直眉愣眼了。好家夥。大半天過去了,那喬耀武還在炕上熟睡呢,那呼嚕還是打得震天響,那架勢仿佛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燕子軒掩門出來,心頭倍添煩躁……
賈元趕到常家商號的時候,常萬奎已經等候多時了。
那常萬奎麵色灰白,雙眼無神,木木地坐在那裏,仿佛癡呆了一般。直到賈元連喚好幾聲哥哥,他才像大夢初醒一般,激靈一下挺直了腰,卻又從懷裏掏出樣東西,咣當扔在了桌子上。那是一支拴著紅綢的穿山鏢。
賈元屁股剛要沾凳子,猛一見這東西,蹭一下又站直了,哆嗦著嘴角說:“哥哥,你、你這是怎麼了?哪兒來的這東西?”
常萬奎捂著心窩歎道:“兄弟呀!就這東西,遲早會要了你侄兒、侄女的命,也遲早會要了咱哥倆的命!”
賈元小心翼翼地坐下,眨巴著眼睛問:“哥哥,到底怎麼一回事兒,你把兄弟我都搞糊塗了!”
常萬奎把夜裏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講了一遍,最後說:“兄弟呀,惹不起呀,哥哥心裏直後怕呀!你想想,哥哥是多警醒的人,而且就睡在外屋,人家就在裏邊折騰,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那人的本事該有多麼可怕!幸虧馬駿還沒問斬,要不然,你侄兒、侄女已經沒命啦,就哥哥的人頭也被人家摘走啦!哥哥這心啊,到現在還在嗓子眼兒直蹦躂呢!我的好兄弟呀,你說說,擱你身上該怎麼辦?”
賈元轉動著眼珠問:“哥哥,你的意思是放過馬駿那狗崽子?”
常萬奎點頭道:“你侄兒、侄女的命要緊!隻好先便宜那狗崽子了!兄弟你再跟哥哥走趟歸化城,把普喜那狗官約出來,咱還得使一遍銀子!這銀子哥哥花著心疼啊!”
賈元憤憤地說道:“別說哥哥心疼,連兄弟看著都心疼!花那麼多銀子,可下要見仇家人頭落地了,卻又要使銀子把仇家撈出來!這事兒怎麼想都他娘的別扭!”
常萬奎冷冷地說道:“哥哥我心疼,是覺得便宜了普喜那狗官!至於馬駿,他那條狗命遲早還是我弟弟的!讓他逃過這一劫,未必不是好事兒,哥哥我的機會終於來了!這一回合,哥哥不但要馬駿的狗命,還要把燕家從包克圖連根拔掉!”
賈元撓頭道:“哥哥,這話兄弟就不明白了!”
常萬奎微微一笑,問道兄弟,你說燕子軒一家三口要冋河曲,消息確切嗎?”
賈元拍著胸脯說:“那還有假?千真萬確!張瘸子親n告訴我的,說是燕老太爺想看太孫子。他一家三口要跟貨走!就是恰克圖的那批貨,都在庫裏呢,足足有好幾千駝!隻是日子遲遲定不下來!”
常萬奎冷笑道:“不是定不下來,是馬駿的事兒給耽誤了!燕家比誰都急需銀子!馬駿這一出來,日子也就定下來了!到時候,你再給我辦件事兒!這事兒非同小可,如果走漏一點風聲,你我今後再不是兄弟了!”
賈元臉色一變,忙站起身說:“哥哥吩咐,兄弟爛在心裏就是!”
常萬奎眼中凶光畢露,示意他坐下,壓低了嗓音說:“等燕家啟程的日子定下來,你馬上獨自跑-?趟黑土崖子,必須當麵單獨對飛龍大當家說,就說我出十萬兩銀子要燕子軒一家三口和馬駿的人頭!”
賈元激靈一下,打了個寒戰,隨即遲疑道:“哥哥,要是飛龍大當家不接這個活兒呢?”
常萬奎嘿嘿冷笑道:“由不得他不接!卜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燕家這批貨更是值錢!再說……”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一指桌上的鏢說:“咱還有這好東西呢!”
賈元詫異地問道:“哥哥,這鏢和這事兒乂有什麼關係?”
常萬奎笑道:“兄弟呀,你真是好忘性!黑土崖子三位當家托你的事兒忘啦?除了他們要找的那人,包克圖誰還有這樣的本事?”
賈元一拍大腿,笑道:“可不就是他嗎!喬一鏢,用的也是鏢,鐵板是他了!瞧兄弟這記性,還是我最先想到是他,隻是聽哥哥的話撂下了,時間一長,竟忘了個溜光淨,還要哥哥來提醒!兄弟過去時帶上這支鏢,親手交給飛龍大當家,那就算給燕家這五口勾來閻王爺的帖子了!哥哥真是好記性、好手段!既為兄弟報了仇,又拔了燕家這骨刺,還除去插鏢留書的禍根!一箭三雕,實在太髙明了!”
常萬奎陰冷地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也怨不得我常萬奎了!走,兄弟!咱哥倆也該去歸化城,拜會普喜那狗官了!”說著站起身,領賈元來到馬圈。
馬已經備好了,倆人翻身上馬,策馬揚鞭,直奔歸化城馳去……
燕家商號後院,幾個夥計正在套馬車,車上載著一副柏木金邊漆皮棺材,旁邊放有壽衣壽帽,還有一個長方形的大食盒。
今天是馬駿最後的日子,午時三刻就要人頭落地了。燕子軒夫婦徹底失望了,昨天就備好了這些東西,今天一早就套車,準備去祭法場。
此時,倆人木然坐在屋子裏,等夥計套好車來喊。燕子軒滿臉悲憤,不住唉聲歎氣;沈玲玉梨花帶雨,不停地抹著眼淚。也難怪。馬駿這孩子,不但精明強幹,還是個少有的活寶。不管什麼人,隻要和他呆上幾天,這輩子也別想忘掉他。不管過多少年,隻要一閉上眼睛,那詼諧的言談舉止馬上就浮現腦海,清晰得仿佛是昨天。何況燕子軒夫婦,和他朝夕相處幾年,已經對他有了深厚的感情。
沈玲玉悲悲切切地問:“子軒,孩子的墳地定妥了嗎?”
燕子軒歎氣道:“定妥了,就在祁太義地,那裏埋的都是走西U的山西老鄉,馬駿他、他一定不會寂寞!”
沈玲玉抽抽噎噎地問:“該打點的都打點好了嗎?”
燕子軒點頭道:“打點好了!當班的劊子手打包票了,保準一刀完活兒;縫屍的裁縫也拍胸腩了,保證縫齊整,讓肉眼看不出來!”
沈玲玉“哇”就哭出了聲,撲到丈夫懷裏說:“聽你這麼一說,玉兒的心更要碎了!”v 燕子軒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好了,好了,好玉兒,很快就過去了!”
就在這時候,剛剛還悲雲籠罩的當院兒,突然爆發出沸騰的歡叫,一浪高過一浪,還有幾人齊聲高喊:“燕東家、內掌櫃,快出來看呀!”
夫妻倆忙跑出去,定睛一看,揉揉眼睛再看,頓時都驚得目瞪口呆。
那午時三刻就要被開刀問斬的馬駿,此時正掐著腰,生龍活虎地站在當院兒,對圍著他的夥計們指手畫腳、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
見燕子軒夫婦出來,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噗通跪倒,眼含熱淚道:“少東家、少奶奶的大恩大德,馬駿沒齒難忘!”說著連連磕頭。
燕子軒一把將馬駿拉起來,淚眼婆娑地看了又看,哆嗦著嘴角,卻一時說不出話來,猛地張開雙臂,結結實實地把他擁抱在懷裏。
喬耀武雙手抱肩,立在窗前,默默看著這一幕,眼角也不由潮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