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7.魂斷商途
深秋的草原已經滿S枯黃,蕭瑟的秋風吹拂著寒意,燕家商號的駝隊浩浩蕩蕩地逶迤在蒼涼的秋野上,由北向南,漸行漸遠,與天上南飛的雁群相映成趣。
這是一支龐雜的隊伍。由幾千匹駱駝、上百條巨獒、百八十匹馬和幾百號人組成。這幾百號人包括領房先生、雜務先生、駝倌、馬倌、狗倌、大夫,還有近百名護衛,分布在駝隊的前後左右。除這些人外,就是燕子軒一家三口以及大扁擔和馬駿了。
駝隊中還行進著一輛_弧頂的帳篷馬車,除了側開門上的小窗外,其餘部分都用厚厚的綠氈子包得嚴嚴實實,就連那扇小窗上也遮有布簾。燕子軒、喬耀武和馬駿並馬騎行在這輛車後麵,說說笑笑很是開心。
燕子軒在給馬駿講這次去恰克圖做買賣的事兒:“往年都是用茶葉和俄羅斯商人、蒙古商人交換貨物,還從來沒這樣大批量地賒過貨,說實話,我心裏也沒底!沒想到,燕家的信譽這麼值錢,俄蒙商人這麼信任我們燕家!買賣就這麼做成了!不過,價格上我主動都給抬了抬,畢竟咱們是空手求人家的貨!”
正說到這兒,前麵車上車窗的布簾挑開了,探出個小孩子的頭,邊招手邊喊:“爹,你快來,快來呀!”
燕子軒搖頭苦笑,隻好驅馬上前。
車廂裏傳出沈玲玉清脆的聲音:“南北,不要煩你爹了好不好?這剛走大半天,你都喊你爹好多回了!”
小孩子撒嬌道:“就喊,就喊,人家找爹問事兒呢!”
這個眉清目秀、活潑可愛的孩子就是燕子軒的愛子燕南北,今年剛滿八歲9小家夥頭一次出家門,一路又這麼熱鬧,自然瞅什麼都稀奇,總想搞明白,不住地問這問那,把母親問煩了,又開始纏磨父親了。
燕子軒用馬鞭輕點一下他的小腦袋,笑道:“南北,你又想問什麼了?”
燕南北眨巴著小眼睛問:“太爺、爺爺家還遠嗎?太陽落山前能到嗎?太爺、爺爺家大嗎?能住下這麼多人、這麼多駱駝、這麼多馬、這麼多狗嗎?”
燕子軒笑道:“你太爺、爺爺家遠著呢,要走好幾十個太陽落山呢!你太爺、爺爺家大著呢,不過呀,駱駝要住駝圈,馬要住馬圈,狗在外麵守夜,這些人也有各自的住處,就咱一家三口住你太爺、爺爺家!”
燕南北驚訝地叫道:“天,幾十個太陽落山?那天黑了咱睡哪兒啊?我和娘睡車上嗎?爹和喬伯伯、馬駿哥哥睡馬上嗎?”
燕子軒哈哈大笑:“天黑了要搭帳篷住,哪能睡在車上和馬上!再說,馬累了也要睡覺呀!”說到這兒,他又用馬鞭輕點他的小腦袋一下,說:“好啦,這回不許再煩爹了,爹還要和你喬伯伯、馬駿哥哥說話呢!”
燕南北撅著小嘴說:“那好吧!”縮回腦袋,把窗簾放下了。
燕子軒略兜馬回來,繼續和喬耀武、馬駿並駕齊驅,剛要繼續剛才的話題,燕南北的小腦袋又從車窗探了出來,邊招手邊喊。
不過,他這回喊的不是自己的爹,而是在叫馬駿:“馬駿哥哥,快來,快來呀!”
這回輪到馬駿頭疼了,向兩人扮了個無奈的鬼臉,連連答應著跑上去了……
燕子軒和喬耀武相視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說說笑笑間,夕陽漸漸西墜,晚霞如火如荼,映紅了遠處的天際,映紅了腳下的茫茫蒼野,也映紅了一張張疲倦的臉。
漫漫長途中的第一個夜晚就這麼降臨了……
楊豹子回到黑風寨,把馬交給馬崽後,馬上就去找大哥飛龍。
可是找遍了整座山,也不見飛龍的影子,連二哥韓柱子也沒影兒了。楊豹子隻好悶悶地坐在大廳等,越等越來氣,獨眼裏直冒火光。
大廳裏還有兩撥土匪,一撥吆五喝六地喝酒劃拳,另一撥熱火朝天地推牌九。誰也沒留意到楊豹子的臉色極其難看,已經是火山爆發的前兆了。
突然,楊豹子站起身,騰騰騰幾步竄下來,K腳把兩張桌子都踢飛,厲聲吩咐道:“都他娘的給我出去找!找不回你大爺和二爺,誰他娘的也不許回來!”說著掄起馬鞭,追著這些土匪胡亂抽打。
土匪們呼啦啦往外跑,剛跑出大門,迎麵正撞上背著一頭死狼的韓柱子。
韓柱子拉住還要追攆的楊豹子,問道:“三弟,回來啦?你這是怎麼了?”
楊豹子陰沉著臉,瞪起獨眼說:“二哥,你真好心情,仇家都快到黑土崖子了,還有閑心去打狼呢!大哥呢?”
韓柱子眨巴著眼睛說:“大哥?大哥不在山上嗎?”
楊豹子跺腳道:“要在山上,我還能問二哥你嗎?大哥他也真坐得住,眼瞅著仇家越來越近了,大嫂的仇馬上就可以報了,還是不急不慌!把兄弟我都快憋瘋了!”說到這兒,他捂著那隻瞎眼,仰天嚎叫道:“狗娘養的喬一鏢,還爺爺的眼睛來!”
韓柱子一拍大腿,叫道:“5弟,你這一提大嫂,我想起來了!大哥一早一個人往後山去了,肯定乂去陪大嫂了!”
楊豹子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歎U氣說:“唉,大哥這是何苦呢?我這就去後山,把大哥找回來!”說著就要走。
韓柱子一把拉住他,說:“三弟,等一下,咱哥倆也好久沒去看大嫂了,不如就現在備上東西去祭拜一番!”
楊豹子連連點頭:“還是二哥想得周到!”
於是,倆人吩咐下去,很快備齊祭物,讓一個馬崽挑著,步行來到後山。
黑土崖子是一片沙棘叢生的荒漠。除了沙棘,幾乎看不到其它植被。可就在這片荒漠的深處,卻有幾座連休的山坡,不但沙棘尤為密集,還遍布著高大的楊柳樹。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成了土匪窩兒。為爭奪這片山頭,各路土匪沒少火拚。不是人強馬壯的綹子,就算一時占據山頭,也站不穩腳跟,沒兩天就被攆跑了。如今這片山頭屬於黑風綹子,也就叫黑風寨了。
黑風寨後山有一座孤墳,墳頭豎著長條石碑,碑上刻著“賢妻馬金氏之墓”。這個馬金氏就是黑風寨大當家飛龍的壓寨夫人、南北道上赫赫有名的“小鳳姑”了。
飛龍果然坐在妻子的墳前,正叼著大煙袋,不停地吞雲吐霧。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來,見是他倆,起身笑道:“二弟、三弟,你倆來了。三弟辛苦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豹子答道:“回來有時辰了,到處找大哥,怎麼也找不到,大哥原來看大嫂來了!等我和二哥祭拜過大嫂,再跟大哥你細說!”
飛龍擺手道:“不忙!三弟,先談正事兒!你這回下山順不順?其它山頭都知會到了麼?點子踩到哪兒了?咱要的人真在嗎?”
楊豹子一一回道:“各山頭都知會到了!就照大哥的吩咐,隻提到燕家一家三口,不管哪個山頭得手,黑風寨隻要這三個人頭,人頭換賞銀,十萬兩分文不少!點子還沒踩過線呢,不過也就是三兩天的事兒!咱要的人真他娘的在!好幾個兄弟都搭眼了!千真萬確,就是喬一鏢那狗娘養的!”
(1龍滿意地點點頭,剛要說話,韓柱子嚷嚷了起來:“大哥,我就不明白了,好肥的一隻羊,咱自己不會抓來吃?還放哪門子的風聲,攪得人人都去搶?這要便宜了別人,人家吃肉滿嘴流油,咱在一旁吧嗒嘴呀?”
飛龍笑道:“二弟放心,這隻肥羊跑不了!南北道上,除了咱哥仨,還有誰能是狗娘養的喬一鏢的對手!好兄弟呀,燕家的駝隊不好惹,那是上百人的武裝護衛隊,雖沒咱山上的弟兄多,可要硬拚起來,弟兄們也少不了傷亡!咱讓別的山頭先拚著,等把燕家的人馬耗得差不多時,再上去撿便宜!明白了嗎,二弟!”
韓柱子撓著頭嗬嗬笑道:“明白了,明白了,大當家就是大當家,我韓柱子服了!,, 飛龍哈哈一笑,又對楊豹子說:“三弟,你再多派些兄弟下山,一定要盯緊了肥羊!咱兄弟明天也動身,走在燕家駝隊的前頭!他們走快了,咱就緊走兩步;他們走慢了,咱就歇一歇!隻要時機一到,馬上調頭就他娘的下手!”
楊豹子摩拳擦掌地答道:“好,兄弟知道了!”
隨後,飛龍讓馬崽擺上祭品,親手點上三支清香,等柱子和豹子燒過鬼票子,又讓馬崽倒滿三碗酒。
三人奉著酒碗,迎著蕭蕭秋風,肅立在小鳳姑的墳前,身後的披風高髙鼓起,好似船帆抖動。
飛龍的臉上漸漸彌漫殺氣,眼中卻有淚光閃動,哽咽地說道:“賢妻,好讓你高興,殺你的仇人近在咫尺了,為夫定要親手取他的狗命,用狗頭祭你的亡靈!”說過,拜了又拜,把酒潑灑在墳前,將酒碗摔得粉碎。
韓柱子和楊豹子亦步亦趨,也是拜了又拜,把酒潑灑在墳前,將酒碗摔得粉碎。
隨著三聲碗碎之響,引來一陣呱呱尖叫,從墳旁的大樹上飛起一群老鴰,黑壓壓地在半空中盤旋……
燕家的駝隊長蛇一般蜿蜒行進,駝鈴聲被朔朔勁風傳送出老遠。
不知是哪個駝倌挑頭,唱起一首高亢的蒙古族歌,頓時好多人齊聲共唱。
歌聲伴著駝鈴聲回蕩在秋野上,不時驚飛草灘樹叢中棲息的群群鳥雀。
駝隊中的多數人是蒙古族,但也有不少走西口的山西人。在一首首或悠揚或粗礦或激情或詼諧的蒙古族歌聲中,突然有人異軍突起,唱起了一首悲涼的《走西口》:哥哥你要走西口,哎喲,小妹妹我實在難留,手拉住那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門口。哥哥你呀走西口,哎喲,小妹妹我送你走,懷抱你那梳頭的匣,兩眼淚雙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