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傷弓雁落羽 7.魂斷商途(3 / 3)

喬耀武目中精光一閃,緩緩說道:“若是喬某所料不差,黑風綹子就在前麵了!他們並非衝喬某一人而來,也有你燕東家一家三口,就連馬駿也在其內!”馬駿驚訝地瞪大了眼珠,張張嘴,隻說了一個字:“我?”

燕子軒卻一把抓住了喬耀武的手,麵無血色地說:“喬先生,難道真是常家?為搶我燕家的生意,常萬奎真下得了這般毒手?”

喬耀武拍拍他的手說:“燕東家,你是仁義之人,不知世道險惡!那常萬奎既然能和賈元稱兄道弟,自然也能和土匪勾結!”

燕子軒緩緩鬆開手,捧住自己的臉,頹唐地說道:“子軒並非怕死,隻是何忍眼睜睜看著愛妻幼子慘遭殺害,每每思及便如萬箭穿心!先生教我,該如何是好?”

喬耀武霍地坐直身子,目光炯炯地說道:“燕東家,讓馬駿喚你正是為此!黑風綹子人強馬壯,匪性凶焊,就算你燕家護衛肯以死相拚,也不過是螳臂當車!飛龍武藝髙強,尚在喬某之上,何況還有左膀右臂!好在喬某有飛鏢絕藝,連飛龍也要忌憚三分,要想獨自逃生,並非不能!燕東家,危急關頭,喬某隻好拋下一切,帶著南北逃之夭夭了!喬某力之所及,也隻有保你兒一命了!”

燕子軒緩緩站起身,雙眼飽含熱淚,深深一揖道:“喬先生,南北就托付給你了!大恩大德,子軒來世再報!”

喬耀武也站起身,倆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嗚嗚,嗚嗚……一陣陣海螺號的聲響。

燕子軒太熟悉這個聲音了。綏遠城官兵每年春秋各有兩個月的操練,富常將軍多次邀請他前去觀看。八旗滿洲佐領、防禦、每員海螺一個,每年開操日起,就會派能吹兵丁赴四城上吹演十五日。再有,燕家商號的駝隊每次從包克圖出發之時,將軍府都會派一支八旗兵前來助威,吹奏的也是海螺號。所以,曾經在燕子軒聽來,那是種非常親切的聲音,而且充滿了安全感。

可是今天,走在人跡罕至、雜草叢生的荒野上,陡然聽到海螺號的聲音,燕子軒非但不覺親切,後背瞬時竟沁出冷汗。

隨著海螺號的聲響,前麵三座墳頭般的草坡上突然站滿了人馬,一個個披頭散發,好似一群剛從墳圈裏鑽出的惡鬼,居高臨下地狂呼亂叫。.&  沒等大家定下神兒,忽聽一聲尖利的響哨,這些人馬手搖兵刃,齊聲呐喊,如潑墨般俯衝下來,呈扇形逼攏到燕家護衛隊近前,紛紛勒住馬韁。

有一人揚聲喊道:“爺爺黑風寨飛龍,率弟兄們前來尋仇,隻要喬一鏢人頭!燕家人等放下兵刃,可放你們活路!否則刀刀斷頭,趕盡殺絕!”

喬耀武聞聽這話,冷笑一聲,對燕子軒說:“飛龍果然狡猾,僅此一言,就讓喬某成眾矢之的,也讓你燕家護衛心存僥幸,鬥誌大減!若不是喬某早已心中有數,定為此言愧疚在心,再不肯獨自逃生了!”

燕子軒淡淡一笑,平靜地說道:“子軒明白!喬先生,我兒南北就托付於先生了,你這就帶他去吧!”說到這兒,忽似又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在馬上抱拳道:“喬先生,除此之外,子軒還有一事相托!”

喬耀武抱拳還禮道:“燕東家但說無妨!”

燕子軒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雙手遞給大扁擔說:“喬先生,您也知道,這些貨物都是從恰克圖賒欠來的!荷包裏裝著的就是貨主的名單,決沒有一個遺漏,該給人家多少銀兩也寫得明明白白!先生送南北回去的時候,務必把它一並交給我爺我爹!我燕子軒人可以不在,欠下的商債不可以不還!”

喬耀武雙手接過,恭敬地說道:“喬某一定不負燕東家所托!”

倆人說話間,沈玲玉已經從馬車上下來,牽著燕南北走到三人馬前。她也是一臉平靜,俯下身子,撫摸著兒子的臉說:“南北,爹娘有重要的事兒要辦,我兒懂事兒,先跟你喬伯伯去太爺家好嗎?”

燕南北搖搖頭:“不嘛,不嘛,我要跟爹娘一起走,晚上南北還要跟娘睡呢!”沈玲玉強忍著奪眶的淚水,一遍遍撫摸著兒子的臉說:“娘的好兒,你不常說你是男子漢嗎?爹娘是要看看你敢不敢離開爹娘!你和喬伯們走在前頭,爹娘偷摸就跟在後頭了!我的好兒,你說好玩不好玩?”

燕南北高興了,摟著娘的脖子說:“娘,你要和南北玩藏貓貓嗎?你和爹離遠點兒,別讓南北看見,要不就不好玩了!”

燕子軒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從馬背上跳下來,笑著張開雙臂說:“來,我的乖兒,爹送你上喬伯伯的馬背!”

燕南北雀躍著撲進他懷裏。

燕子軒抱起兒子,在他粉嫩的臉上狠親一口,隨後一咬牙,把他送上馬背,讓他緊貼喬耀武的後背,將倆人連腰緊緊纏綁在一起。

燕南北感覺出了不對勁兒,邊掙紮邊哭喊起來。燕子軒夫婦狠下心腸,再不理會兒子,一起給大扁擔深施一禮,說:“喬先生一路保重!”

喬耀武在馬上抱抱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馬駿,正要兜馬狂奔而去。馬駿突然喊道:“師父且慢!”說著跳下馬,撲通跪倒在地,給大扁擔連磕三頭,又給燕子軒夫婦連磕三頭,這才站起身說既然徒兒也是匪群欲殺之人,不如就由徒兒引開一股土匪,師父再走不遲!”說話間,人已在馬背上,拔出腰刀,一抖馬韁,飛一般迎著匪群掠去,口中大聲喊道:“小爺爺馬駿在此,先走一步,不必相送!”隨即一轉馬頭,向東北方向狂馳而去。

隻聽匪群中一聲高喝:“三弟,給我追!”霎時有幾十名土匪快馬加鞭,追趕了上去。

喬耀武見馬駿跑遠,再不停留,說聲保重,猛地勒轉馬頭,手中扁擔連連敲打馬臀,向西北方向狂奔而去。

匪群早就看在眼裏。一人氣急敗壞地喊道:“那是狗賊喬一鏢,二弟快快去追!”就見數十匹快馬一陣風似的追去了。

燕子軒扭過頭,愛憐地望著妻子說:“玉兒,咱倆這就過去吧!”

沈玲玉嫣然一笑,輕輕地點點頭。

燕子軒把妻子抱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緊緊摟著妻子的蠻腰,把臉貼在她柔嫩的耳垂邊,就那麼一路馳到駝隊的前麵。

眾目睽睽之下,他翻身下馬,牽著馬韁繩向前幾步,朗聲喊道:“飛龍大當家!”

對麵打馬走出一人,也朗聲喊道:“燕大東家!”

燕子軒久久盯著這人,似乎要盯進他的骨頭裏,好半天才說道:“大當家欲取我夫妻的人頭,如今拱手送來了!大當家叱吒綠林,想必不會難為我燕家這些人眾吧?”

飛龍哈哈笑道:“燕東家,不想你一介商人,竟也如此豪氣,馬某失敬了!真佛而前不燒假香,馬某的確來取你一家三口的人頭!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馬某也隻好得罪了!至於你燕家這些人眾,隻要扔掉兵刃,卸下貨物,趕著駱駝速速離去,馬某絕不會為難!”

燕子軒回過頭,對燕家的護衛們說:“大家照飛龍大當家的話去做!巴根兄弟,你給大家帶個頭吧!”他說的巴根兄弟,就是燕家駝隊的護衛隊長。

可是他連說了三遍,那巴根無動於衷,眾護衛也沒一人扔下兵刃,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決然的表情。

短暫的沉默中,有一名護衛突然爆發道:“奶奶的,爺爺跟你們拚了!”單人獨馬就奔匪群衝殺了過去。馬上有三名土匪迎上來,和他廝殺在一起。這名護衛已抱必死之心,刀刀都要同歸於盡,眨眼身中數刀,血跡斑斑,就在被砍下馬之前,還將一名土匪的左臂砍斷。

幾聲怒喝,又有幾名護衛衝殺了過去,和一群土匪混戰在一起,隻見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好一場廝殺。飛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燕子軒再不遲疑,大叫一聲:“大家住手,放下兵刃,否則燕子軒死不瞑目!”說話間已拔出腰刀,雙手橫握,一咬鋼牙,猛地劃過自己的脖頸,一道紅線竄出,人已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眼大大地睜著。

兩邊同時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凝聚在燕子軒的屍身上。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沈玲玉從馬背上飄然下來,姍姍走到丈夫跟前,俯下身子,輕輕為他合上雙眼,隨即撿起地上的刀,回頭嫣然一笑,刀鋒劃過玉頸,嬌軀如蝶一般輕旋,撲倒在丈夫的身上。

咣當一聲,巴根扔下馬刀,隨即抱頭痛哭。隨著他的哭聲,所有燕家的人都哭出了聲,哭聲中夾雜著劈裏啪啦的刀劍落地聲。

駝倌們邊哭邊開始按飛龍的吩咐,從駝背上卸下貨物。

巴根打馬走到飛龍麵前,瞪著哭紅的眼睛說:“飛龍大當家,燕東家夫婦已經如你所願,就讓我們運回去葬了吧!”

飛龍點頭道:“燕東家夫婦如此剛烈,倒叫馬某頗有些敬重了,人頭不要也罷!”

護衛們趕來那輛馬車,把燕子軒夫婦和幾名護衛的屍體一起裝到車上,護持著馬車順著來路往回走,駝倌們趕著駱駝跟在後麵,漸漸從匪群的視野裏消失了。

飛龍收回目光,突然大喝道:“弟兄們,都他娘的別愣著了,快挑那值錢的盡量帶上,其餘的給我一把火燒了!”

好一陣翻揀之後,燃起熊熊大火,土匪們一聲歡呼,紛紛調轉馬頭,呼嘯而去,身後拖起長長的煙塵。

荒涼的野地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秋草瑟瑟,風聲鶴唳,仿佛在哀鳴。

濃濃的血腥味引來一群老鷹,卻因火光不敢俯衝下來,隻是黑壓壓地盤旋在空中,憤怒地嘎嘎尖叫著……